第491章 天颜将至
皇帝欲召见刘然的消息,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迅速传遍了汴京权力核心的各个角落。
这消息越过宫墙,穿过街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流动,惊动了每一双窥探时局的眼睛。
皇城司、蔡京、郑居中乃至林灵素……各方布下的耳目,几乎在同一时间,通过不同的渠道,捕捉到了这一非同寻常的动向。
对于他们而言,深宫中的一丝风吹草动,往往预示着朝堂上的惊涛骇浪。
蔡京府邸。
卯时初刻,天色未明,蔡京就已端坐书房。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苍老的面容。他手持商君书低声晨读着。
这是他他保持了近五十年的习惯,无论何日,都会在天色未亮时,起床晨读。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三声轻叩,吴储的身影从中出现:“太师,宫内传出确凿消息,官家已命梁师成安排,将于三日后在延福宫召见刘然,似有让其为瑞鹤图题跋之意。”
蔡京执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翻过一页。
他沉吟片刻,指节轻轻叩着花梨木书案,发出笃笃的轻响。
“题跋御画?”蔡京忽然轻笑一声,放下书卷,“官家倒是好兴致。这是要将祥瑞之用,发挥到极致啊。”
烛光下,蔡京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
“好啊,官家此举,正合我意。西南战事迟迟未决,若得此天兆助威,必能振奋军心。”
他转身吩咐:“让余深、薛昂立刻来见我。官家召见,这是天大的恩宠,也是关键一步。刘然此番应对,至关重要。需得有人好生提点他一番,面圣之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须得清清楚楚。”
吴储躬身应诺,却又迟疑道:“太师,那刘然毕竟是个武人,若是在御前失了分寸...”
蔡京微微一笑:“失分寸?那倒未必是坏事。官家如今最喜率真之人,若是太过工巧,反而落了下乘。只需让他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是。”
“属下明白。”吴储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入渐明的晨曦中。
蔡京独自立于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朝堂激荡之时,与刘然这个突然闯入汴京权力视野的边军结合,似乎一切都恰到好处,仿佛天意如此。
“刘然...”蔡京轻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愿你不要辜负了这番天意。”
......
郑府书房。
郑居中一夜未眠。消息传来时,他正对着一幅巨大的西北边陲地图出神,旁边烛台烛泪堆叠,显是枯坐已久。
闻讯,他猛地转身,衣袂带风,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凝重无比。
“终于来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急切,“官家此举,是要将那刘然彻底钉死在幸进祥瑞的柱子上!”
他快步走到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过:“一旦御前奏对合乎上意,再题跋御画,其名份便再难动摇!届时,蔡京借他之势推动西南战事,将更加名正言顺,如虎添翼!”
郑居中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西南的位置:“蔡元长好算计!以祥瑞之名,推动朝堂与市井,如此下去,舆论岂不是就是他掌中之物!”
想到这里,他不免焦虑地踱步,“绝不能让蔡元长如意,完全掌控那刘然面圣的节奏。必须在此之前,让刘勉之听到另一种声音。”
随之他骤然停步,眼中闪过决断,对着心腹道:“立刻!持我的名帖,去请秘书省校书郎李纲李伯纪先生过府一叙!要快!”
心腹家人领命欲去,郑居中忽想到什么,立即叫住:“且慢!告诉李校书,就说...有要事相商,关乎国运。”
选择李纲,因其身居清要,声望颇高,且以刚直敢言、忧心国事著称。他虽并非自己核心党羽,但由他这般人物出面点醒刘然,反而正正好,更显分量。
在心腹离去后,郑居中独自站在书房中,望着渐亮的天色,长长叹了口气。
......
通真宫
林灵素于晨课中也得知消息。殿堂内香云缭绕,经诵声声。他正身着紫色法衣,盘坐于蒲团之上。
听到弟子低声禀报后,他面无表情,继续诵念经文,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但微微颤动的眼角,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诵经完毕,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官家要见他?”
“是,师尊。据说还要让他在瑞鹤图上题跋。”弟子恭敬回道。
林灵素不语,手指轻轻捻着拂尘。
皇帝对刘然的兴趣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但此刻也不由感到一丝微微的惊喜,仿佛自己无意中布下的一着闲棋,忽然间看到了搅动风云的潜力。
“师尊,是否要加派人手,继续散播道法庇佑、祥瑞契合之言?”弟子低声询问,试图把握这看似大好的时机。
林灵素闭目片刻,方才淡淡道:“不必。静观其变。待其召见之后,再看风色。”
他起身走向偏殿,脚步沉稳:“官家心思,如云似雾。蔡、郑等人又虎视眈眈,此时贸然发力,恐引火烧身。且让那刘然先去那九重君前,走一遭再说。”
但在无人看见的袖中,他的手指微微掐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
枢密院,邓洵武处
邓洵武得报时,正在批阅西北送来的紧急军报。他放下笔,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忧虑。
“官家重虚名而忽实务矣!”他对着空荡的书房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案上的军报。
这消息让他更加担忧。一旦刘然圣眷更浓,被坐实了祥瑞所钟的名头,蔡京借其势强行推动抽调西军精锐南下平乱的提议,将更难阻止。
他走到窗前,望着院中渐渐活跃起来的景象,心头却沉甸甸的。西北防务关系国本,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绝不能如此。”他猛然转身,回到书案前,将已写好的奏章拿到面前,提起笔,蘸饱了墨。
笔尖在纸上游走,他将西北防务的风险,抽调兵力的危害陈述得更加恳切急迫,字字沉痛。
写至激动处,手腕不禁微微颤抖,墨点滴落纸面,晕开一小团乌云般的痕迹。
他准备在皇帝召见刘然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再次死谏,力求挽回圣意。
......
何府
刘然才从西壁禁军教阅所回来,一身尘土尚未洗净。他刚喝了一碗茶,何蓟便已疾步而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勉之,大事!”何蓟压低声音道:“今日宫里人前来宣旨,官家即将召见你!”
刘然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尽管早有预料,但事到临头,仍感到一股实实在在的压力扑面而来。
对于这后世记载的“宋徽宗”,凭借那些模糊的记忆和如今的听闻,他也不算太过于陌生。
然而,如今他即将真正去觐见这名大宋的皇帝,于他而言,这可不再是听闻或传闻,而是将直接决定他未来在汴京的处境。
无论再怎么说,这位大宋官家,也是皇帝。
“可知因何召见?”刘然沉声问。
何蓟语气复杂道:“缘由似是...官家新作瑞鹤图,欲让你为此画题跋。”
刘然默然。题跋御画?这绝非寻常武人该做的事,甚至非寻常文臣可得之荣宠。
当今的天子,果真是特立独行,又如传闻般天马行空。
何蓟见他不语,愈发担忧:“这恩宠太大了,大得令人不安。勉之,你须得小心,这等殊荣,背后往往是万丈深渊。”
刘然心中一动,蓦然升起一个令他哭笑不得的想法。瑞鹤图,瑞鹤图?莫非是是祥瑞?
来至汴京没多久,他确确实实体会到,这名当今天子对于祥瑞的推崇。
这令他不由叹息,身为一名皇帝,赵佶却行如此之事,简直是......
而在刘然叹息时,何蓟则一脸担忧地望着他,郑重叮嘱:“勉之,如今你即将面圣,怕是此刻起,你一言一行,皆在万目之下,需万望谨慎!汴京这潭水,太深太浊了。”
话音刚落,老管家福伯便匆匆行至院门处,隔着一段距离恭敬禀报:“大公子,郎君,门外有一位自称秘书省校书郎李纲的李先生,递帖求见刘供奉。”
李纲?刘然与何蓟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李伯纪此时名声已显,以刚正清廉、勇于任事著称,并非任何派系核心人物,他为何在此敏感时刻突然来访?
而刘然则心中一动,一段更为深远的记忆被触动。
说起来随着时间推移,他对前世的记忆似乎越来越清晰,但可惜上辈子并非什么历史学家,所知终究有限。
对于即将发生的惊天巨变,只知道个大概轮廓。什么靖康耻,金人铁蹄南下,灭了北宋。
而后便是二圣被虏,再之后就是康王赵构南渡再立南宋,其中他那结拜义兄张俊,也会在此过程中走上历史舞台,一跃成为所谓“中兴四将”之一。
但在这稀薄而零碎的历史见识当中,却有一个人,他是颇有印象的。
就是如今前来见他的人,李纲,李伯纪。貌似是在后面的宋钦宗时期,是个力主抗金、支撑危局的重要人物。
何蓟见刘然略有迟疑,便立即低声道:“李伯纪素有清名,非趋炎附势之辈。此时突然前来,恐非寻常拜访,或有机要之事。”
听到何蓟所说,刘然从中回神,无论来意如何,此等人物不容怠慢。
他朝福伯道:“福伯,麻烦你请李先生至花厅奉茶,我换身衣服,即刻便到。”
福伯应声而去。何蓟拍了拍刘然的肩膀:“勉之,小心应对。李伯纪此来,必有所指。”
刘然点头,心中却是百转千回。面圣在即,各方势力已然开始动作,他这个突然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武人,该如何在这汴京的权力漩涡中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