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推波助澜
辛府。
辛叔詹大马金刀地坐在硬木案后,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用一块油腻的布擦拭一柄环首刀。
刀身映出他带着几分快意和残忍冷笑的脸。
一名身着寻常布衣、眼神却精干锐利的汉子正躬身禀报,他是辛叔詹麾下专司探查消息的心腹,刚从何府外围回来。
“……都护,何府门外如今已是沸反盈天。哭嚎的军眷、激愤的太学生、还有数不清的闲汉百姓,都在那晃悠着。”汉子语速很快,带着一丝邀功的兴奋。
辛叔詹闻言,擦拭刀身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发出一声低沉而得意的哼笑,如同闷雷滚动:“呵…骂得好!哭的好!区区一个边地窜起来的猢狲,也敢在汴京城里撒野,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脑海中闪过刘然那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以及最后那险些刺穿自己喉咙的一刀,心头那股被冒犯和隐隐压制的邪火又窜了起来,手下擦拭刀背的力道不禁加重了几分,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都是都护神机妙算,略施小计,便让此獠陷入这万人唾骂的境地!”心腹适时地奉承道。
辛叔詹受用地咧了咧嘴,但那眼睛里,得意之余,却悄然爬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凝重。
他放下环首刀,抓起案上半凉的酒碗灌了一口,粗声问道:“老子只是让你们散些话头,点把小火……怎地短短几日,就烧成了这般模样?连太学里那些眼高于顶的穷酸都搅和进来了?”
这火势之猛、蔓延之快,甚至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
仿佛不只是他点的那一把柴,而是整个汴京的干柴都早已堆好,只等一颗火星。
那心腹汉子闻言,神色也严肃了几分,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都护,小的们也觉蹊跷。咱们的人确实在码头、市井洒了些银子,撺掇了些闲汉散播消息。但如今这声势……绝非咱们那点人手和银钱能掀起来的。”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声音压得更低:“依小的看,这汴京城里,盯着那刘然、不愿见他好、更不愿见那劳什子兵制革新成的,可远不止咱们一家。禁军里头多少老爷指望着吃空饷、享清福?这清查空额、轮戍边关,岂不是刨他们的根?还有……朝堂上那些相公们,心思深的很呐。”
辛叔詹眯起了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酒碗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虽是个粗豪武人,但能爬到如今位置,绝非蠢笨之辈。
心腹的话,戳中了他心中的疑虑。
“你是说……郑枢相那边?还是……其他看蔡太师不顺眼的人?”辛叔詹沉吟道。。
“恐怕都有。”心腹低声道,“甚至可能还有些人,单纯就是怕变怕乱,或者……干脆就是想趁乱把这潭水搅得更浑,才好摸鱼。咱们点的火,怕是刚冒烟,就被不知道多少人暗中添了柴、浇了油!这才能烧得这般旺,连太学那等清贵之地都给卷了进来。”
辛叔詹沉默了片刻,猛地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重重一顿,脸上那丝疑惑化为了冰冷的狞笑:“管他娘的是谁!火既然烧起来了,而且烧得正合我意,那就再好不过!”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轩内投下大片的阴影:“刘然这小崽子,仗着几分军功和所谓的狗屁祥瑞,就敢妄议兵制,还想动西军的主意?童太尉不在京中,就以为能翻天?真是找死!”
他们辛家全赖攀附童贯才得以在西军系统乃至朝中站稳脚跟,步步高升。
童贯的权柄就是他们辛家的根基。
任何可能削弱童贯影响力的举措,都是刨他们辛家的命根子。
刘然的建言,无论初衷如何,在辛叔詹看来,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都护英明!”心腹立刻道,“如今民意汹汹,皆指刘然。正是大好时机!”
“时机?”辛叔詹眼中凶光一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光是骂几句,顶个屁用!挠痒痒一般!要让他彻底翻不了身,这点火候还不够!”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得再加一把猛火!烧得他焦头烂额,烧得官家都保不住他!”
心腹精神一振:“请都护示下!”
辛叔詹压低了声音,语气狠戾:“去找几个机灵点、嘴巴严实、最好是家里真有人在京营的,让他们去何府闹一闹!就再让他们串联些人,冲一冲何府!”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再去寻几个往日里与何灌或者西北何家有些过节的御史,不必我们出面,只需将市井民怨、军心不稳、太学清议这些风声,无意间透给他们。那些鸟人闻着腥味,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啄了!”
这一连串的毒计,阴狠老辣,已远超简单散播谣言的程度,而是要将事情彻底闹大,引动官面力量,构陷罪名,不死不休!
心腹听得心领神会,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妙啊!都护!如此一来,层层加码,民怨、官议、御史弹章,三管齐下,任凭那刘然有三头六臂,也难逃此劫!属下这就去办!”
“慢着!”辛叔詹叫住他,眼神冰冷地警告道,“手脚干净点!无论用什么人,都绝不能直接牵扯到我们府上,更不能牵扯到童太尉!一切都要看起来是民意沸腾,是忠臣义士看不下去而自发所为!明白吗?”
“明白!都护放心,小的晓得轻重!”心腹郑重应下,匆匆转身离去。
轩内再次只剩下辛叔詹一人。
他重新坐下,抓起那条烤羊腿,用力撕咬下一大块肉,粗暴地咀嚼着,仿佛在撕咬仇敌的血肉。
窗外,隐约还能听到远处街市传来的喧嚣声,那其中必然混杂着涌向何府的怒潮。
辛叔詹嘴角咧开,露出被肉丝塞满的牙床,眼中充满了快意和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残忍。
刘然?
不过是个运气好些的边军小子罢了。
在这汴京的浑水里,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兴风作浪?
真是自寻死路!
他仿佛已经看到刘然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甚至血溅刑场的模样。
到那时,看谁还敢妄动西军,妄动童太尉的权柄!
这场大火,才刚刚开始烧起。
而他,很乐意再浇上几桶火油。
风借火势,火助风威。
这汴京城,注定要因为这把越烧越旺的火,变得更加热闹,也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