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无垢之境
苏墨再一次的回到了那熟悉的木屋之中。
他的身上依然还穿着那古朴的灰袍。
他的腰间还带有一枚玉佩,其上有浮现着山水纹路。
这是他突破见真境圆满之时所留下的。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木屋之内,与上次不同,此次屋中空空如也,并无任何多余的物件。
略作思忖,苏墨轻轻推开了斑驳的木门,缓步走了出去。
屋外,暮色四合,云霞染金。
小院中央有着一梧桐古树。
风过树梢,几片梧桐叶飘落肩头,带着清冽的香气。
“你来了。”一道略显沙哑,却带着几分沧桑的嗓音自身后悠悠传来。
苏墨闻声,身形微顿,随即缓缓转过身。
只见不远处,一座简朴的竹亭之下,一位身着素袍的老者正端然而坐。
在他的面前,石桌之上,已然摆放着两只青玉茶盏,袅袅的茶香随风弥漫。
“过来吧。”老者抬了抬眼皮,声音平淡无波。
苏墨见状,不再迟疑,走到竹亭之中,在老者对面而坐。
他微微躬身,双手抱拳,恭敬地问道:“晚辈苏墨,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只当我为你师罢了。”老者并未直接道出自己的名讳,只是淡淡一笑,随即抬手,示意苏墨看向石桌上的茶盏:“喝吧。”
苏墨闻言,不再多问,伸出右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初时略带苦涩,随即化为一股清冽的甘甜,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之感,如同醍醐灌顶般涌上心头。
他眼神一凛,心中了然,这考验,已然在不经意间开始了。
——
眼前景象陡然一变,苏墨发现自己正跪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
青色衣袂随风轻扬,额间银芒若隐若现。
时光回溯,三日之前,正是这位师尊,将他带到了这处闭关。
此刻,老者背负双手,立于潭边一株虬结的古松之下,手中握着一枚玉简,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肃然:“嗔怒谷虽名中带一‘怒’字,实则是一处涤荡心尘,磨砺道心之境。
此处万千生灵遗留的恶念汇聚如潮,汹涌澎湃。
然,你若能保持本心澄澈,心若琉璃般通透无暇,自可将这混浊之气化为清明之力。
切记,凡此间所见所闻,皆为虚妄,不可轻信。”
话音落下,老者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一点面前平静无波的潭水。
只见水面之上,涟漪层层荡漾开来,竟于刹那间浮现出一片朦胧的虚影:一片无垠的荒原之上,隐约之间,似乎有清越悠扬的鸟鸣穿透厚重的云雾,传入耳中。
苏墨凝神注视着那片虚影,只觉得胸中郁结之气豁然开朗,一片澄明。
他将老者的每一句告诫都深深镌刻在心底。
随后,老者的身影便如青烟般悄然离去,只留下苏墨一人,在这幽静的山谷之中,静心参悟。
卯时将至,朝霞浸染云层。
“外相纷纭,本心皎然。”苏墨轻轻低语,声音随风散入晨雾。
嗔怒谷并非苏墨想象中那般阴森可怖。
“这便是所谓的涤尘之境么?”苏墨剑眉微蹙,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就在此时,周遭的雾气骤然翻涌,变得更加浓郁,还未等他细细思量,数道散发着微光的半透明人影,便从中缓缓浮现。
为首的那道人影,眉眼之间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倨傲之色,苏墨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昔日宗门大比之时,那个曾当众嘲讽他出身微寒、资质平庸的世家弟子。
只见那人指尖轻佻地抛起一串闪烁着灵光的灵石,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嗤笑道:“哼,真人手中的那枚传承玉简,怎会选中你这等卑微的蝼蚁?
莫不是老眼昏花,看走了眼罢!”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响起一片肆无忌惮的哄笑之声,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苏墨面色平静,对这些刺耳的言语恍若未闻,他缓缓盘膝坐下,双目微阖,口中默念师尊所授心法:“本心皎然,不为外物所动。”
他将那些刻薄尖酸的言语,如同拂去尘埃一般,尽数从心头忘却。
刹那间,内心一片空明澄澈,他忽然感觉到心头之处泛起阵阵温润的微光,那些原本萦绕耳边的刻薄言语,竟如同冰雪消融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未曾留下半分痕迹。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间,已然过去了三日时光。
这一日,谷中原本弥漫的浓雾渐渐凝聚,化作一道佝偻蹒跚的身影。
待看清其面容,竟是当年在他年幼时,教导他识文断字的私塾老先生。
可惜先生早已因病溘然长逝。
只见老先生颤巍巍地伸出手,手中握着一支毫毛早已脱落大半的秃笔,递向苏墨,声音带着深深的叹息与惋惜:“痴儿啊,你若当初听为师之劝,弃了那虚无缥缈的修道之路,专心研习文章,考取功名,又何至于让你年迈的父亲临终之际,膝下竟无一人送终尽孝?”
此言一出,如同万千钢针狠狠刺入苏墨的心房,让他痛彻心扉。
苏墨的双眼骤然泛红,这的确是他踏上修行之路十余年来,心中最深最痛的遗憾与心结。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老先生递来的那支秃笔,手臂不受控制地缓缓向前伸去,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那冰冷的笔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心头之中,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师尊那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孝道之本,在于诚心,而不在于流于表面的形式。”
苏墨闻言,如同当头棒喝,猛然惊醒,伸出的手掌在半空中骤然停住。
待他再次抬起眼眸,定睛望去之时,眼前的幻象已然如泡影般破碎,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流萤,围绕在他周围,散发着柔和而宁静的光芒。
见此情景,苏墨心中顿时一片明悟。
方才若非师尊及时以心声点醒,他若是真的接过了那支秃笔,恐怕这一次的嗔怒谷试炼,便已经彻底失败了。
“看来,我的道心,还需好生锤炼一番。”苏墨轻轻摇了摇头脸庞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随即,他收敛心神,再次闭上双目
接下来的数日,苏墨始终静静地端坐于此,摒除一切杂念,细细感悟着自身道心的变化与成长。
直至第九日清晨,谷中弥漫的雾气不知何时,竟悄然凝聚成了一面巨大的水镜,澄澈透亮,清晰地映照出千百个形态各异的“自己”。
其中,有幼年之时,衣衫褴褛,在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倔强地跪在山门之外,苦苦哀求仙长收录门墙的稚子。
有初入宗门之际,紧紧攥着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旧袍,面对周围陌生的环境和形形色色的人物,显得局促不安的青涩少年。
亦有修为停滞不前,道途渺茫,终日借酒消愁,颓废落寞的青年。
每一个身影的周身,都或多或少地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淡淡黑气,那是他这些年来,默默吞咽下的所有委屈、不甘、迷茫与彷徨,是心魔的具象化。
镜中那千百个幻影,突然在同一时刻齐齐开口,声音重叠,汇聚成一股撼动心神的声浪:“你当真甘心就此沉沦,庸碌一生么?”
稚子攥着冻裂的馒头哭喊:“凭什么世家子弟有灵丹暖袍?而我却只能忍饥挨饿,受尽白眼?”
那满身狼狈的少年,双拳紧握,指节发白,狠狠地捶打着身旁坚硬的山石,鲜血淋漓,泣不成声:“我苦修十载,日夜不辍,为何还不及旁人短短三年的进境?如此,仇恨究竟何时才能得报!”
那颓废落寞的青年,眼神空洞地望着庭院中那株孤零零的梧桐树,声音低沉而沙哑地自语:“若终其一生,我的修为也只能止步于此,再无寸进……那这一切的坚持,又有何意义?”
质疑、愤怒、绝望的声浪如同汹涌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欲要将苏墨彻底吞噬。
然而,此刻的苏墨,心境却不再像先前那般紧绷。
这些看似狰狞的执念背后,所深深隐藏着的,其实是对“大道”最为赤诚、最为炽热的渴求。
苏墨忽然缓缓起身,目光平静地走向那面巨大的水镜。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镜中那个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无助哭泣的幼年自己:“没有的东西,我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去创造。”
苏墨的手中,不知何时竟也出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他将馒头轻轻掰成两半,递出一半给镜中的稚子,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来,分你一半。
我们一起,静静地等待天亮,可好?”
那原本满脸泪痕的孩童,在接触到苏墨温暖的目光和手中的馒头后,顿时破涕为笑,周身缭绕的淡淡黑气,也在这一刻悄然消散无踪,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地应道:“好!”
随后,苏墨转过身,来到那个捶石泣血的少年身旁。
就着月光擦拭山石上的血迹:“你看,这石头被雨水冲刷多年,纹路反而更清透了。
十年不行,就三十年,终有一日,我们会扫平一切。”
“当真……可以吗?”那少年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一丝希冀的光芒,望向苏墨。
“当真。”苏墨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重重点了点头。
“那……可别让我失望。”少年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哽咽,但语气中却多了一丝释然。
“放心,定然不会。”苏墨的承诺掷地有声。
最后,苏墨的目光落向了那个颓废的青年。
此刻,那青年也正默默地回望着他,眼神复杂难明。
青年没有言语,只是缓缓伸出手,手中凭空出现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他将匕首递向苏墨,而后,又用那锋利的刃尖,指向了苏墨的心间,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绝与探寻:“可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