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成了
“皇上就快有旨意了。”
严嵩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闲居一阵子吧。”
严世蕃猛地抬头。
“父亲!”
严嵩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徐阶虽然领了内阁,但也要盯着朱翊钧和张居正。再告诉胡汝贞,抗倭的大局要掌控稳了。”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儿子身上,意味深长道。
“把屁股擦干净。
朱翊钧年纪轻轻,已经十分了得,别再被他拿住什么把柄。”
严世蕃心头一震,父亲这是在提醒他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玉熙宫的夜色如墨,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嘉靖皇帝那张瘦削的脸庞忽明忽暗。
他手中的拂尘轻轻挥动,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搅动了殿内凝重的空气。
“皇上,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吕芳轻声说道,手中捧着那封被嘉靖丢在地上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放在边殿的案桌上。
嘉靖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踱步到殿门前。初冬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从门缝钻入,吹动他宽大的道袍。
他望着殿外那轮被薄云遮掩的新月,忽然开口。
“吕芳,你说是谁干的?”
吕芳神色一凛,快步走到嘉靖身后半步处站定。
“回皇上,朱七他们都没有介入。”
“哼。”
嘉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拂尘在手中转了个圈。
“高拱竟然有这本事?”
吕芳嘴角微微上扬。
“朱墨少年时走江湖,会这手也不稀奇。”
嘉靖没有接话,只是推开殿门,迈步走入雪地。
吕芳连忙取来一件狐裘大氅,轻轻披在嘉靖肩上。
雪花落在嘉靖的眉间,瞬间化为水珠滑落。
“天开气清啊。”
嘉靖清冽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
“高拱没造化。朕本想让他去压一压严嵩那老狐狸。”
吕芳跟在嘉靖身后,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高拱性子太急,若真让他去,恐怕会搞得天下大乱。”
嘉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吕芳。
“高拱离开时,什么情形?”
“回皇上。”
吕芳躬身道。
“高拱在裕王府外跪了半个时辰,呈上了一份《病榻遗言》,请求裕王保一个叫吴兑的门生。”
“吴兑?”
嘉靖眯起眼睛。
“就是那个在兵部任职的年轻人?”
“正是。
此人颇有才干,只是性格耿直,与高拱交好。”
嘉靖沉思片刻,忽然道。
“那就让吴兑去宣府吧,做个宣府总兵官。”
吕芳眼中带着诧异,但很快恢复平静。
“皇上圣明。宣府乃边防重镇,吴兑年轻有为,正可历练。”
嘉靖继续向前走,忽然又问。
“徐阶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吕芳斟酌着词句。
“张居正在江南抓了殷正茂,封了一百多家书院,参劾了郑必昌和五六个属员。内阁...还没有处理。”
“呵。”
嘉靖冷笑一声。
“张居正这是挤兑徐阶呢。他是想让朱翊钧来处理善后。”
吕芳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朱翊钧不仅不死,还翻身了。”
“朱翊钧成精了。”
嘉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
“徐阶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正说着,黄锦匆匆从殿后走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脚印。
“皇上,徐阁老呈上了高拱案善后之折。”
嘉靖与吕芳对视一眼,接过奏折展开。烛光下,他的眉头渐渐皱起,又缓缓舒展。
“有意思。”
嘉靖将奏折递给吕芳。
“朱翊钧只想要个文渊阁大学士,别的职位都不要了。”
吕芳快速浏览奏折内容。
“高拱和严嵩党羽牵连案子的都罢黜,空出来的位子...朱翊钧举荐了三个人,徐阶那边举荐了七八个。”
“徐阶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嘉靖嗤笑道。
“但他看朱翊钧是得道成仙了。”
吕芳合上奏折。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嘉靖沉吟片刻。
“批准这几个人。给朱翊钧加个钦命督办江南学案,加上吴兑。”
他顿了顿。
“让严嵩先休息一阵子,开年后上元节只要他的青词。”
吕芳细细琢磨。
“这样最好。
朱翊钧主持着,百姓不会吃亏,先把那个闹翻天的阳明官学案给结了。”
嘉靖点点头,忽然又道。
“给胡宗宪、谭纶一道密旨。剿灭倭寇的事不能再拖了。告诉胡宗宪,什么都要上报,不能瞒着朕。”
“是,奴才这就去办。”
吕芳躬身应道。
朱翊钧的府邸内,檀香袅袅,四人围坐在一张黄花梨木案几旁。
吕坤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高拱那老匹夫终于倒台了!”
颜山农拍案而起,眼中带着兴奋的光芒。
“这些年他处处阻挠变法,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何心隐端起茶盏,嘴角勾起冷笑。
“殷正茂更惨,腰斩弃市,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朱翊钧神色平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
“朝堂之上,胜负往往就在一夕之间。高拱倒台,我们的机会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匆匆进来,跪地禀报。
“大人,宫里来人了,带着圣旨!”
四人迅速整理衣冠,快步来到前院。
一名身着绯袍的太监手持明黄圣旨,身后跟着两队锦衣卫,气势逼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朱翊钧跪在地上,听着圣旨内容,心中波澜起伏。
高拱被革职回乡,殷正茂等人被腰斩弃市,而自己竟被任命为文渊阁大学士,负责督办江南学案!
太监宣读完圣旨,笑眯眯地拱手。
“恭喜朱大人荣升阁臣,这可是皇上莫大的信任啊!”
朱翊钧接过圣旨,命人取来一袋银子塞给太监。
“有劳公公了,这点心意还请笑纳。”
待太监离去,吕坤三人对视一眼,突然放声大笑。
“痛快!痛快啊!”
吕坤拍着大腿。
“殷正茂那厮专横跋扈,残害忠良,今日终得报应!”
何心隐向朱翊钧拱手。
“恭喜朱兄入阁,虽只是正五品,但能参预机务,地位非同小可。”
颜山农眼中精光闪烁。
“更妙的是这督办江南学案的差事,看似查案,实则是给了我们一把打开变法之门的钥匙!”
朱翊钧目光坚定。
“皇上这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江南学案牵连甚广,正好借机整顿官场,为变法扫清障碍。”
他转身看向三人。
“事不宜迟,我们得立即行动。
吕兄,你即刻去准备一份详细的变法方略;何兄、颜兄,你们负责联络各地志同道合之士。”
“朱兄打算从何处入手?”
何心隐问道。
朱翊钧眼中带着锐利。
“先去王恭厂火药局。变法需要武力保障,没有强大的军备,一切都是空谈。”
次日清晨,朱翊钧换上一身素色直裰,带着三人直奔王恭厂。
一路上,他注意到街上的锦衣卫明显增多,看来嘉靖皇帝对京城的控制正在加强。
王恭厂大门前,守卫见到朱翊钧的腰牌,连忙行礼。
“参见朱大人!”
“赵士桢在何处?”
朱翊钧直截了当地问。
“回大人,赵监督正在戊字库试制新火铳。”
四人穿过重重院落,来到最里间的戊字库。推开门,一股硝烟味扑面而来。
赵士桢正俯身在一张木案前,专注地调试着一支造型奇特的长铳。
“赵兄!”
朱翊钧唤道。
赵士桢抬头,见是朱翊钧,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快步上前行礼。
“朱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朱翊钧扶起他。
“不必多礼。听说你又研制出新火铳了?”
赵士桢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正是!这款火铳比上次的射程更远,准头更好,装填速度也快了三成。”
他拿起案上的火铳递给朱翊钧。
“大人请看,这铳管我加长了半尺,内壁经过特殊打磨,火药燃烧更充分。还有这扳机...”
朱翊钧接过火铳,入手沉甸甸的,铳身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他走到院中的试射区,对准五十步外的木靶,扣动扳机。
“砰!”
硝烟弥漫,木靶中央赫然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好铳!”
朱翊钧赞叹道。
“比上次那批强多了。”
吕坤也试射了一发,惊讶道。
“后坐力小了很多,连我这书生都能驾驭。”
赵士桢自豪地解释。
“我在铳托处加了软垫,还改进了火药配方,燃烧更平稳。”
朱翊钧眼中精光闪烁。
“赵兄,我要你立刻赶制一千支这样的火铳,后续再准备三千支。银子不是问题,我先拨给你五十万两。”
赵士桢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么多?大人,这需要大量工匠和原料...”
“人手不够就招募,原料不足就采购。”
朱翊钧斩钉截铁地说。
“两个月内,一千支火铳必须交付。”
赵士桢咬了咬牙。
“既然大人如此信任,士桢定当竭尽全力!”
离开王恭厂,四人走在回城的官道上。何心隐若有所思。
“朱兄,这批火铳是准备装备哪支军队?”
朱翊钧微微一笑。
“暂时保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们要在内阁站稳脚跟。”
次日一早,朱翊钧身着崭新的五品官服,第一次以文渊阁大学士的身份踏入内阁值房。
值房内,首辅徐阶正在批阅奏章,见他进来,抬头露出和善的笑容。
“朱阁老来了,请坐。”
朱翊钧恭敬行礼。
“下官参见徐阁老。”
徐阶示意他坐下。
“皇上对朱阁老寄予厚望啊。
这江南学案牵连甚广,处理起来需格外谨慎。”
朱翊钧正色道。
“下官明白。今日前来,是想向阁老举荐几位人才。”
“哦?说来听听。”
“何心隐、颜山农二人学识渊博,品行端正,可出任南直隶崇正书院和杭州万松书院山长,负责清理邪论浮言,整顿学风。”
徐阶捋须沉思。
“这两人确实有才,但书院山长一职关系重大...”
朱翊钧继续道。
“此外,现任河南辉县教谕的李贽,与吕坤同时,可出任文渊阁中书舍人,协助下官处理学案文书。”
徐阶眼中带着讶异。
“李贽?此人言论颇为激进...”
“正因如此,才更了解那些异端邪说的套路,便于查办。”
朱翊钧从容应对。
徐阶沉吟片刻,突然笑道。
“朱阁老思虑周全,老夫准了。不过...”
他压低声音。
“江南那边,郑必昌虽然被革职,但其党羽仍在。
张翰、刘应节虽是新任,但能否掌控局面,还未可知。”
朱翊钧会意。
“下官明白,会谨慎行事。”
离开内阁,朱翊钧回到府中,何心隐和颜山农早已等候多时。
“成了!”
朱翊钧一进门就宣布好消息。
“徐阁老已同意任命你们为崇正书院和万松书院山长。”
两人喜形于色,颜山农激动地拍案而起。
“太好了!有了书院这个平台,我们的学说就能广为传播!”
何心隐则更为冷静。
“朱兄,书院改革阻力不小,那些守旧派不会轻易放弃既得利益。”
朱翊钧点头。
“所以我为你们争取了清理邪论浮言的权力。记住,先从课程改革入手,逐步减少八股文比重,增加实用之学。”
当晚,朱翊钧设宴为何心隐、颜山农饯行。
酒过三巡,颜山农已有几分醉意,拍着朱翊钧的肩膀道。
“朱兄,你放心,到了江南,我们一定把书院办成真正的教化之所,不再是为科举而设的牢笼!”
何心隐也感慨道。
“是啊,让平民百姓也能读书明理,这才是圣人之道的真谛。”
朱翊钧举杯相敬。
“二位兄长,此去任重道远。江南乃文教重地,也是守旧派的大本营。你们既要推行新学,又需谨慎行事,切莫给人留下把柄。”
“我们省得。”
何心隐郑重应道。
次日清晨,朱翊钧亲自送二人至南郊驿站。
春日的阳光洒在官道上,两旁杨柳依依。
在别亭中,朱翊钧命人摆上酒菜,三人再次畅饮长谈。
“朱兄。”
何心隐放下酒杯,神情严肃。
“你实话告诉我,这次变法,你究竟有何长远打算?”
朱翊钧望向远方,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