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这对吗?

程念影在棺材前坐下,问:“你们那时为何要害傅翊?”

康王妃嘴唇颤抖,结结巴巴:“并非、并非是想害他……”

“撒谎。”

康王妃听见这冷淡的两个字,一下不敢接着说了。

最终是傅诚开了口:“那是先帝的意思,康王府反抗不得。”

“若先帝要你杀父弑母,你也做么?”程念影问他。

傅诚顿住了。

“说到底,你们也希望他死。”

康王妃想辩解,但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程念影难以理解。

像楚珍那样的坏女人,都会爱自已的女儿,当知晓秦玉容与人有私,想着的也是尽力为她掩盖,为她筹谋新路。

而自已去到裴府后,楚琳分给她爱意,连裴元纬都对她爱屋及乌。更不提梁王。

为何无人爱傅翊?

程念影一时胸闷想吐的感觉又来了。

她盯着傅诚,无比认真地问:“你明明处处不及傅翊,为何他们爱你而不爱傅翊?”

傅诚本就苍白的脸霎时青了又青。

他忍不住露出个讽刺的笑:“只有你觉得傅翊好。”

“他何处不好?”

“他当年不过五六岁,就能操纵旁人来达到自已的目的。”傅诚摇头,“他还极记仇……”

“记仇有错?”

傅诚一噎:“你可见过三四岁便睚眦必报的?”

“见过。”

“怎么可能……”

“我。”

傅诚彻底没了话,无力地阖了阖眼:“总归在你心中,傅翊怎样都是好?”

程念影问他:“你觉得你比傅翊好?”

傅诚不答。

他自诩君子,又岂会自夸?

程念影问康王妃:“你也觉得他比傅翊好?”

康王妃垂下眼:“只是……府里人有些怕傅翊。傅翊幼年时并非没得过宠,他祖父母都疼爱他,只是后来也觉得他年幼,心却深不可测,有些可怕。”

“他也并不将我与康王当做是他的父母,他……总叫我们觉得,他在俯视我们。”

“傅诚才更像是个正常的孩子,他贴心、孝顺、稳重,常陪在我们身边。”

“傅翊……但凡他要什么,便会想法子弄到手。甚至不必与我们提,自有旁人为他送上。”

“他知晓他父亲要立他兄长为世子后,他便突然去了寺庙出家。你说他的心胸何等狭窄?”

“后来他以悬空寺为垫脚石,借故接近先帝,得到先帝赏识,悄无声息就入朝做了官。半句都不曾向家里提起。

“再后来他越加得皇帝倚重,得封郡王。”

“那时起,康王府便总受到皇帝打压。皇帝只允傅翊一个人握得权力,傅诚,还有他们的父亲,都就此仕途走到了头。”

康王妃并非什么都不懂。

她知道的。

她知道丈夫和儿子为何在儿媳指认傅翊时,最终选择了默认。

“我也怕傅翊……”

“可毕竟生一个孩子怀胎十月,并不容易。我既怕他,又盼望他能像傅诚一样与我亲近。可他就是做不到啊!他做不到啊!他就是异于常人,没有一丝温情啊!”

康王妃崩溃地哭了起来。

“我也不愿他死,我还是盼他活着的。他还活着,对吗?那日你与那个江大人说了,你说他还活着。”

程念影默默听完,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会害怕孩子比自已更聪明?

她蓦地对傅诚道:“你去死吧。”

康王妃的哭声戛然而止。

傅诚的神情也冻住了。

程念影轻声道:“你们都觉得傅诚比傅翊更好,可是傅翊为了我,快死掉了。”

“如今世子妃死了,你不该为她殉情么?”

“你不该做得比傅翊更好么?”

“……”院中是长久的寂静。

康王妃吓得再也没开口说一句话,傅诚面色铁青,也没答得上来。

程念影见他们谁也不动,失望地起身走了。

走时,还让小董和吴三去找了找康王府上有没有傅翊少年时留下的东西,她要带走。

小董说:“没找到。”

吴三摸摸耳朵,以他老百姓朴素的眼光来看:“这真是怪了!这么大个贵人的府邸,怎么连儿子的东西也不留呢?也不是留不起啊!”

程念影更失望了。

“走吧。”

“等,等等。”康王府的下人怕得要死,但还是哆哆嗦嗦试图为康王府挽回点印象。

他道:“有,有几样陈设,是郡王幼年时用过的。”

“哪几样?”

下人领着去瞧了。

一张玉案,一只矮几,还有一只矮柜。

都小小的,的确是年纪小时才会用的东西。

程念影将它们都带进了宫。

像个贵人般处理完事务后,便到夜间宵禁时了,她无聊地摸摸小小玉案,小小矮几。

它们都落了灰,但几无破损划痕,想来主人习惯极好,不爱损毁手边事物。

最后程念影又拉开了矮柜。

没等她摸摸,她看见里头隐约有刻痕。是字?

程念影命人取来宫灯,探头进去瞧。

不大的柜子间,从矮处起有划痕,不规则,印痕时浅时深。是指甲划出来的。

再往高些,印痕更深,似尖锐的簪子或凿子划出来的。

再往高——

“海神山鬼来座中,纸钱窸窣鸣旋风”

“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是凿刻的诗文。

只是越到后头也越线条凌乱,变得时浅时深。

程念影先是怔忡,而后明悟。

她想起她去梁王府推开棺材盖,跳进去抓住傅翊的手的时候,摸到的他掌心的濡湿。

无所不能的丹朔郡王,在逼仄黑暗里,他憎,他怕。

那天她应当留下来的!

程念影一刻也等不得,她突然匆匆起身,要出宫。

宫人们傻了眼,连忙劝:“储君,时辰已晚,宫门已关。”

“可做储君,不就是我说什么,旁人便只得应答什么?”

宫人被问住了。

这话……没毛病。

程念影出了宫,来到郡王府上,吴巡连滚带爬地来给她开门:“祖宗哎,怎的这个时辰了还未歇下?身子怎么承受得住?”

“来见傅翊。”

吴巡一哑,好悬又给哭出来,他吸吸鼻子道:“主子还没醒呢,醒了我一定最快向宫里递消息。”

“不要紧。”程念影说着进了门。

她熟门熟路钻到床上去,将傅翊的腰身一抱,掰开他的五指扣住,与他贴住。

傅翊是个奇怪的人吗?

最矮处的印痕是他第一次被关在矮柜里抓出来的。

但后面的,都应当是他自已将自已关起来挖凿出来的。他在反复克服自已的弱点。

那一点也不奇怪。

他才不是个奇怪的人。

程念影将脑袋搁在他肩头,眼眶酸了酸,本是要哭出来了。

但许是抱得太紧了。

她动了动架在傅翊腰上的腿,霎时抵到一处硬物。

程念影顿时瞪大了眼,发了好一会儿呆,都忘了哭。

——昏迷着也会这样吗?

还很大。

阿贤帮着一并杀了江慎远后,也不知回去是怎么和殷辉义禀报的。

殷辉义决定要在第二日的朝堂上提出了国事为重,耽误不得,请储君即刻举行登基大典。

殷辉义将这消息也捎给了梁王,意思是大家一起打一下配合,效率更高。

不多时,几人聚在一起,议论要朝上若有大臣反对,该当如何。

万柏奇有幸也落座其中,一并贡献智计。

他道:“当场杀两个。”

梁王:“……”

梁王眼下才觉得没了傅翊实在是极不习惯。

万柏奇还觉得自已很有道理,他道:“皇帝若武德充沛,谁人敢不服?”

梁王几乎要被说服了。

程念影平静地打断了他们:“我知晓怎么做了。”

万柏奇人也不年轻了,一听这话还嘿嘿笑起来:“好,好!不愧储君!”

但这马屁拍得梁王听了也高兴。

于是这出讨论就这么其乐融融地潦草地结束了。

翌日,殷辉义将登基大典提上了议题。

朝中还真没几个人知道殷家和程念影的渊源,真当殷辉义大公无私呢。

傅翊身死的消息此时还在御京疯传,众人心知现在恐怕梁王握权专横,硬抗不得。

文臣如殷辉义等人,又当真要推举这位女储君上位……

他们看向立在朝堂上那位,比起往日要显得铁血冷酷许多的梁王殿下。

在一派拉扯的复杂心理中,他们见了储君的第二面。

上一回是城门处的匆匆一面。

而今是正儿八经的在朝堂上跪拜。

程念影的身形渐渐脱离了少女的模样,她穿着刚刚赶制出来的储君袍服,头戴山口冠,耳畔各垂下金流苏。

仍是女子的衣裙。

但细看,却是大有不同,其上有龙盘卧,曲爪作威严状。

她的身形挺拔,明明好生精致一张面庞,却挟着一股无形锐气。

再看身边跟着那几人,并不是宫中的熟面孔,但个个气质诡谲,带着血气……那与梁王身边的兵士又大不相同。

因还未举行登基大典,程念影踩着台阶,在梁王激动又慈爱的注视下,慢慢登至最高,而又只在主位旁落座。

其余官员无意间撞上梁王的满腔慈爱目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知道了,这是真爱女儿。

梁王就这个独苗苗,惹不起,惹不起!

这时候却偏有个刺头站了出来:“臣以为立梁王殿下之女为储君,不过权宜之计。当不得大梁。”

程念影冷冷淡淡地扫过他,没急着说话。

傅翊,这比在肩辇之上还要看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