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割裂
库里斯被亚瑟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火焰和话语中沉重的指控震得一时失语。
那份被刻意压抑的负罪感,此刻如同脏水一般从心底涌出。
是的,那个方块……是他按进去的……是他那该死的强迫症……这个念头如同梦魇,一直缠绕着他。
但此刻,对家人的担忧压倒了一切,甚至压倒了这份负罪感。
亚瑟的指责像一把盐,狠狠撒在他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责任?!”库里斯猛地挣开亚瑟的手,同样被激怒了,连日来的恐惧、失去家园的悲痛、对家人的担忧、还有这份被戳破的愧疚,混合成一股失控的怒火,冲口而出:
“对!是我的错!是我按了那该死的方块!我认了!可那又怎么样?!现在回去就能改变什么吗?!就能让那东西消失吗?!就能让亚妮……”
他猛地刹住车,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怒火和恐惧让他无法停止。
“……亚瑟!你清醒一点!那东西根本没办法阻止!核弹都炸不死它!几把破剑与盔甲又有什么用?!那是什么能创世的神器吗?啊?!”
他喘着粗气,指着亚瑟,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你爱去送死你就去!你没有家人可以不在乎生死!
可我有!我还有父母!还有妹妹!我不能像你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我不能……我不能到死也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绝望的悲怆,在空旷的废墟上空回荡。
亚瑟:“……”
亚瑟抓着库里斯衣领的手,在听到“你没有家人”这几个字时,猛地僵硬了。
那根名为“家人”的刺,被库里斯亲手狠狠地再次捅进了他心脏最深处,并且残忍地搅动。
他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死寂的冰冷和……一种被彻底背叛、被彻底否定的空洞。
那个一直蹲在旁边看戏的陌生男人,此时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地嘀咕了一句:“啧,家人?麻的东西。还好我生来就是个孤儿。”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又出现了红色弹窗。
新的任务坐标已经刷新。
他不再理会眼前这场充满绝望和无力感的争吵,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行了,你们继续。”他丢下这句毫无意义的话,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断壁残垣的缝隙中,速度快得惊人,仿佛从未出现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凋零风暴吞噬物质发出的低沉嗡鸣,如同为这场决裂奏响的背景哀乐。
亚瑟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抓着库里斯衣领的手。
他脸上的愤怒、偏执、甚至痛苦,都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如死水般的平静。
他不再看库里斯,目光空洞地投向橡木小屋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片已成焦土的废墟。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留下这三个字,亚瑟缓缓地撒手,僵硬地转过身。
他的背脊不再挺直,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微微佝偻着。
他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滚烫的瓦砾上,朝着那片被双重毁灭洗礼过的山林方向走去。
那背影,在漫天的紫黑色光芒和废墟的映衬下,如同一具失去了灵魂、仅凭最后一丝执念驱动的行尸走肉。
每一步,都透着深入骨髓的孤寂和绝望。
库里斯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额头的肿块一跳一跳地疼。
他看着亚瑟那萧索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背影,耳边回响着自己刚才口不择言的伤人话语——“你没有家人”……一股强烈的悔意和后怕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开口叫住亚瑟,想说“对不起”,想说“我跟你一起去”,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家人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浮现——父亲严肃却关切的眼神,母亲温柔的唠叨,妹妹调皮的笑容……
这份牵挂是如此沉重,如此真实,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找到他们!
最终,库里斯狠狠一咬牙,猛地扭过头,不再去看亚瑟消失的方向。
他辨认了一下地上散落的撤离指示牌碎片所指的方向,又望了望天空中那三个不断移动、吞噬一切的紫色光柱,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
毅然决然地迈开脚步,朝着与亚瑟相反的方向——那代表着渺茫生机,城市内人类可能聚集的“安全区”,跌跌撞撞地跑去。
废墟之上,紫光之下,两个曾经共同寻宝、共同经历生死、又共同释放了灭世灾劫的年轻人,怀揣着各自沉重的执念和无法言说的伤痛,就此分道扬镳。
一个走向荒芜山林中可能存在的渺茫答案,一个奔向未知人群中可能存在的最后温暖。
他们的命运,如同风中飘散的灰烬,被那笼罩一切的凋零风暴的阴影,彻底割裂开来。
高空垂落而下的紫光,如同死神的探照灯,每一次扫过废墟,都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嗡鸣和物质分解的细微噼啪声。
亚瑟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贴着仅存半堵焦黑的墙壁。
这里曾是“老约尔的甜蜜烘焙坊”的一角,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糖和面粉气息,与周遭的死亡和毁灭形成刺鼻的反差。
幸运,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里,只剩下最卑微的含义。
幸运的是,这堵墙足够厚实,没让高空的凋零风暴太过在意这里。
所幸的是,崩塌的柜台下,散落着一些未来得及清理,如今已蒙上厚厚灰尘、甚至部分被烤焦碳化的面包。
它们硬得像石头,散发着霉变和烟熏的怪味。
在与库里斯分道扬镳后,情绪在极致的绝望和偏执的驱动下短暂麻木,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疯狂地撕咬着他的胃。
一天一夜未进食,体力早已透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