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韩工家里断炊
李奶奶从屋里端出一盘炒瓜子,可没一个人的手有空去接。
李二叔蹲在墙角,手指在地上划拉着算账:“光是省下的柴火,就够多腌两缸咸菜了……”
赵婶则一把拉住李复兴的胳膊:“好孩子,快给婶儿讲讲,这东西是咋弄到房顶上去的?”
直到日头偏西,院子里的人才三三两两地散去。
李复兴的所有心神,都落在了那台太阳能热水器上。
第二天,一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载着韩伦滑进了李家庄。
村口有几个汉子正聚在一起,一边跺脚一边哈气。
“韩工程师!”李大苗眼尖,瞧见了他,高声喊道,“今儿个这么大的雪,您咋有空过来了?”
韩伦用力捏下刹车,自行车在结了冰的土路上呲溜滑出老远才停下。
他摘掉头上的棉护耳,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白霜:“复兴,他在村里吧?”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很快就在车筐里一个牛皮纸袋上凝成了冰花,纸袋里装着他女儿吃剩的半块红糖。
从李大苗那儿问清了李复兴的去向,韩伦跨上自行车便没了影,只留下车轮在薄冰上碾过的清脆碎裂声。
寒风如刀,刮得他脸颊生疼,可这远不及他心里的焦灼。
女儿高烧不退,家里的米缸却空得能照出人影。
为了接济牺牲战友的家属,他把手头的票证都换了出去,如今连给女儿抓副药都成了奢望。
拐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李复兴家的院门就在眼前。
他几乎是跳下车,用冻僵的手掌用力擂着门板,嘶哑地喊着:“复兴,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夹着雪花的寒气猛地灌入,屋里的李复兴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韩伦浑身落满雪花,像个雪人,裤管下沿都挂上了冰碴子。
“韩哥!你这是干什么!”李复兴一把将他拽进屋,手触到他臂弯上未化的冰棱时,心都揪紧了。
这鬼天气,骑着车在二十里的土路上颠簸,不是被逼到绝路,谁肯受这份罪。
李复兴把他按在炉火旁,塞了杯滚烫的热水到他手里,急切地问:“哥,到底出啥事了?”
暖意顺着搪瓷茶缸传到掌心,韩伦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弛。
他把为战友倾尽所有,以致女儿病重、家中断粮的窘境艰难地说了出来,话到嘴边却重若千斤,嗓子眼阵阵发紧。
李复兴听着,目光落在他肩头未融的雪片上,二话不说,转身进了里屋。
韩伦捧着茶缸,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期盼,又备受煎熬。
没一会儿,李复兴就出来了,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裹。
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是一条腊肉和一只还在扑腾的老母鸡。
“韩哥,这个拿回去给她熬汤喝,补补身子!”李复兴死死按住那只咯咯叫的鸡,口气不容商量。
韩伦的目光落在腊肉上,在这什么都凭票的年头,这简直是能救命的东西。
“不行,复兴,这太金贵了!”
他猛地站起来,连连摆手。
李复兴脸一沉:“韩哥,你这么说就是打我的脸了!别忘了,去年要不是你这个工程师,我们全村人晚上还在摸黑呢!”
韩伦的喉结上下滚动,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胸口。
“复兴……”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忍不住,砸在了蓝布上,迅速洇开。
他攥紧了怀里沉甸甸的希望,那是兄弟的情义,也是女儿的生机。
炭火的热浪烘烤着韩伦的后背,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焦灼。
女儿滚烫的额头和家里见了底的米缸,像两只手揪着他的心,让他坐立难安。
“复兴,我真得走了,供销社再不去就关门了。”
他刚要起身,就被李复兴一把按住,不容分说地将他摁回了条凳上。
“把我这儿当车马店了?饭都没吃就想跑?”
李复兴虎着脸,语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桌上,白雾蒸腾的红薯稀饭旁摆着几样爽口的小咸菜。
“韩哥,你听我的。”李复兴一边往炉子里添炭,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外面风跟刀子似的,你现在回去,到家什么都凉了,你自个儿饿着肚子怎么扛?”
他话音刚落,便将一杯滚烫的热茶推到了韩伦跟前。
韩伦的目光落在面前那碗白菜豆腐汤上,喉头不禁滚动了一下。
院里传来一阵鸡飞狗跳,李复兴骂骂咧咧地冲出去逮鸡。
门缝里钻进的寒气,很快就被炉火的暖意和饭菜的香气融化了。
韩伦那颗被忧虑攥紧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松弛下来。
这时,李复兴的奶奶颤巍巍地端来一个砂锅,锅里是咕嘟冒泡的腊肉炖粉条,肥瘦相间的肉片泛着油光,粉条吸饱了汤汁,晶莹剔透。
韩伦盯着这满桌的菜,暗自吞咽着口水。
“韩哥,动筷子啊!”李复兴夹了块最大的腊肉放到他碗里,“尝尝我奶的手艺,这可是过年留下来的宝贝。”
说着,又给他舀了一勺白菜炖豆腐。
桌上还有酸辣开胃的土豆丝,流着油的咸鸭蛋,配上焦香的玉米面饼子,在那个什么都缺的年代,每一样都是能让人念想许久的硬菜。
“吃!”
李复兴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个饼子,自己也抓起一个,就着腊肉汤大口嚼起来,“这么吃,才叫过瘾!”
韩伦夹起一筷子粉条送进嘴里,那股咸香软糯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让他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女儿病后,家里更是清汤寡水。
此刻这久违的丰足滋味,竟让他鼻尖一酸,眼底涌上了一阵湿意。
饭桌上,李复兴绘声绘色地讲着村里的闲闻趣事,不时发出一阵阵爽朗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