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李老爷子写对联

爷爷提上纸钱,用拐杖探了探冻得发硬的土路:“东西都带全了?”

又扭头对李复兴说,“火放你身上。”

奶奶挎着篮子跟在后头,步子虽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我早就跟老祖宗们说了,今年复兴回来给他们磕头。”

村口出去就是田埂,路上零星有几个同样去上坟的乡亲,隔着老远就扬声打招呼。

李家的祖坟在村子东头一块向阳的山坡上,十几个坟包紧挨着,上面还压着去年的旧纸钱。

最东边那座是太爷爷的,坟前立着一块石碑,字迹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就这儿了。”

爷爷放下纸钱,蹲下身子,开始清理坟头的杂草。

李复兴也赶紧上前,爷孙俩很快就把坟头收拾得干干净净。

奶奶把供品一一摆开:馒头、整鸡,再斟满三杯米酒。

“老祖宗在上,不争气的子孙来看您了。”

爷爷点燃三炷香,郑重地跪了下去,“多亏您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家今年平顺,复兴那孩子也有了作为,在城里管着一摊子事,乡亲们都说,咱老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李复兴跟着跪在爷爷身旁,冰凉的土地透过裤子渗进膝盖。

他听着爷爷那些质朴的祷告,知道自己那个科长的职位,在老人心里就是顶了不起的“官”了。

“城里不兴这个,可咱们庄稼人离不了。”

奶奶也跪下,往火堆里添着纸钱,“您老多费心,保佑复兴明年更上一层楼,再给他说个好媳妇,咱家的香火就更旺了。”

爷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把两炷香塞到李复兴手里:“你也给祖宗上柱香,他们都看着你呢。”

李复兴捏着温热的香,儿时跟着爷爷上坟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他深深地拜下去,额头触碰到冰冷的泥土,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既有对血脉根源的敬畏,也有一种身处新时代对这古老仪式的疏离感。

祭拜结束往回走时,篮子里的供品少了一半,那是特意留下来的,要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们“分福气”的。

一家三口刚进家门,还没等歇口气,老爷子就发了话:“把东西拿出来吧。”

老太太一听便懂,转身就去里屋抱出了文房四宝,利索地在桌上铺开。

饱蘸墨汁的狼毫笔在猩红的纸面上游走,留下一个个风骨俱佳的字。

李复兴稳稳地托着砚台,目光全被爷爷那专注的神情吸引了。

“爷爷,您今年的字,感觉精气神更足了。”

他由衷地夸道。

老爷子嘴边泛起一丝笑意:“人老了,就剩这点手艺还能拿得出手。”

他搁下笔,欣赏了片刻上联,随即又挥毫写出下联“积善人家庆有余”。

不巧,一星墨点落在了纸上,老爷子不慌不忙地用指甲轻轻一刮,那淡灰的痕迹反而给对联添了几分随性的意趣。

李老太太端着一碟刚出锅的炒花生走过来:“吃点东西,歇一下。”

她的视线落在红纸上,满是笑意,“你爷爷这字就是板正,谁看了都得竖大拇指。”

李复兴见状,把墨条推到砚台边:“您先歇着,我来加点墨。”

他顺势问道:“横批呢?写个什么好?”

“五谷丰登吧。”

老爷子捻起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嚼得嘎嘣脆,“今年田里收成不错,就盼着来年更好。”

他喝了口热水,再次执笔,四个大字写得沉稳厚重。

横批落笔,一副完整的对联便成了。

老爷子小心地将其平铺在院里的空地上,让冬日的暖阳催干墨迹。

乌黑的字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李复兴蹲下身,轻轻压住被微风吹起的纸角,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年的味道了——身边有亲人,心里有期盼。

家门口的对联刚用浆糊刷平整,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和说笑声。

李二婶拎着一包花生,人未到声先到。

屋里,老爷子已经手脚麻利地在炕桌上又摊开一张红纸。

“别站着,快坐。”

他一边招呼着,一边往砚台里添了些清水,头也不抬地吩咐:“复兴,磨墨。”

李复兴应声过去,拿起墨条在砚台上不紧不慢地打着圈。

李木匠从怀里掏出一张写着字的纸条递过去:“老爷子,就照这个写,身如松柏年年茂,寿比南山日日高,让我家那老婆子看了心里也舒坦。”

老爷子点点头:“这话实在,人啊,身子骨结实比啥都强。”

话音未落,笔已落下,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李复兴看得出了神,爷爷写字时腰板挺得笔直,手腕的转动间,笔锋时而凌厉,时而圆润,一撇一捺都透着几十年的火候。

李二婶挨着炕沿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笔尖:“您老的字是真有灵性,一年比一年精神!”

“就说去年吧,贴了您的对联,我们家开春就下了个牛崽,壮实着呢!”

老爷子专心致志,写到“茂”字时,最后一笔带出个漂亮的勾,整个字仿佛枝繁叶茂地舒展开来。

“写好了!”

老爷子放下笔,轻轻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

李复兴默契地接过对联,拿到院里拉好的绳子上晾起来。

“到我了,到我了!”

一个半大小子挤上前来,“我也要‘五谷丰登’!我家的麦子今年长得最好!”

老爷子呵呵一笑,重新润了润笔。

李复兴忙着往砚里添水。

院子里的绳上,一副又一副的红对联随风轻摆,像一串串喜庆的灯笼。

有人求“出入平安行好运,居家康健纳吉祥”,李二婶也给自己家求了一副“岁岁平安多福寿,年年如意添吉祥”。

空气里,浓郁的墨香和炒花生的暖香交织在一起,把这个小院烘得暖意融融。

院子里的晾衣绳被一幅幅墨迹未干的红对联压弯了腰。

张木匠捧着那副“身如松柏年年茂”看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回礼——一把他亲手打磨的松枝木梳,心满意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