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饲虎
暖阁内的谈判比想象中更快。
紫苑夫人所求毫无新意，墨微辰心系其他，面无表情地应允，换取自己所需。
“很好。”
事毕，紫苑夫人满意地颔首，评头论足道：“你别的优点没有，爽快能算一个，希望守诺是另一个。”
墨微辰无心多谈，只冷冷道：“对守信讲理的人，我自然守诺。对信口开河的人，我也不会认真。”
“啧啧，刚夸一句，这会儿又讨人厌起来了。看来，不先满足要求，你这硬骨头是听不进人话的…”紫苑夫人兰花指在虚空中划了划，示意蓝儿，“带她去见她想见的人，免得说咱们信口开河。”
蓝儿恭顺应下，低垂的眼眸中全是恨意。两人出了门，辛三娘沉默地跟上，似无声无息的影子，蓝儿哼了一声：“想不到事到如今，明德公子还这般关心亲嫂。”
辛三娘恍若未闻，只盯着墨微辰的后脑勺，专心执行任务。
蓝儿自讨没趣，眼中恨意更甚，重重地哼了声，当先领路。
三人离开暖阁，并未走向府内地窖，反而向外，穿过几重荒废的院落，离开李宅由出了坊门，走向更加偏僻破败的城郊。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引动墨微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最终，三人在一处低矮、肮脏的破屋前停了下来——
满地秽物，空气刺鼻，有着猛兽特有的侵略性气味，像极了豢养什么动物的笼子。
“这是哪儿？”她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蓝儿。
蓝儿回头，得逞一笑：“怕了？”
墨微辰戒备地瞧向四周：“只是不愿做糊涂鬼。你们答应过放人的。”
蓝儿以为她胆怯，当即得意地笑起来：“想不到你也有怕的东西。别怕，那大虫已吃饱了。”
疑惑中，蓝儿命人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昏暗的光线下，气味变得更加浓烈。借着门口透入的光，墨微辰看见草堆里蜷缩着一个人影，浑身血迹，伤口狰狞地裸露着，脓血散，更可怕的是，一条腿自膝盖以下…竟已空空如也。
墨微辰失声惊呼：“阿虎哥！”
汉子听到动静，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因失血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眼中只剩混沌。
正是罗阿虎。
墨微辰飞快地冲了过去，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惨状。她虽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能做到这样极端！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愧疚瞬间淹没了她。
他是为了帮她，才落得如此下场。
“你们…崔苑苑怎能如此歹毒！”她猛地转头，怒视蓝儿。
蓝儿用绣帕掩了掩鼻，一脸嫌恶，语气轻飘飘的：“墨姑娘这可错怪夫人了。夫人什么也没做，是他自己…不愿选罢了。”
“选什么？”墨微辰的声音发颤。
蓝儿轻笑一声，眼底满是恶毒的快意：“夫人仁慈，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去密室里，‘劝劝’你那朋友；要么，自己去后山虎笼里，‘劝劝’饿了三天的大虫。啧啧，是他自己选的，可怪不得夫人。他能从虎口里挣出一条命来，已是运气。”
墨微辰看着罗阿虎全身的可怕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运气？分明是罗阿虎拼尽全力，与虎相斗挣来的生机！
墨微辰瞪视蓝儿，被她轻描淡写的推搪气得手脚打颤。
这一切，分明是蓝儿捉她“情郎”不成，想出的借刀杀人、折磨人心的毒计——
要么，让罗阿虎伤害珍珍，与她割裂结仇；要么，让他以身饲虎，成为猛兽的口中餐！
无论选哪条，都是死路！
再看罗阿虎，他眼神涣散，却仍剩一丝清明，艰难地对墨微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崩出两个无声的字。
无事。
但怎么可能无事！
眼圈瞬间红了。墨微辰蹲下身，仔细检查罗阿虎的伤势。他受伤过重，感染高热，再不止血用药，必死无疑！
“阿虎哥，撑住！”
墨微辰不再犹豫，不顾自身损耗，将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些微内力缓缓渡入罗阿虎体内，护住他心脉。随后，她起身，环视众人——
前路未知，无人可信，但即便只有她一人，也要一定救他。
墨微辰俯身托起已烧得迷糊的汉子，被巨大的重量压弯了腰。她支撑着挪出大门，蓝儿却突然伸脚，将她重重地一绊——
“够了。”跌落之前，一直沉默的辛三娘忽然伸手托住二人，对蓝儿低声说道：“找个人来接手。”
蓝儿没拿住墨微辰的“情郎”，心中老不痛快，正欣赏着墨微辰的惨状取乐，自然不愿意。她一脸愠色地拒绝道：“凭什么？夫人只答应放人，可没说要帮她救人。”
辛三娘也不废话：“东阁夫人腿伤未愈，不宜劳动，否则可能立即残疾。若你不想明日坏了紫苑夫人和明德公子的事，就喊个人来帮忙。”
墨微辰心下诧异，她的腿在龙亭受伤后至今未愈，一直掩饰着，白日里为了逃离十九她用了蛮力，已到极限，想不到竟被辛三娘看了出来。
蓝儿瞪了墨微辰的腿一眼，巴不得她就此残疾，可迫于职责，只能冷哼一声，算是默许。
最后还是辛三娘对外头候着的奴仆吩咐了几句。
看着罗阿虎被小心翼翼抬走，墨微辰心中怒火已炽燃到顶点。她冷冷扫过蓝儿，一字一句道：“另一件事，带我去见珍珍。”
罗阿虎助她之事败露，她必须先来看他。而被捉住的珍珍，更是她心中牵挂。
再次回到李府深处，这次是真正阴暗的地下密室。狭小的石室里，姚凌珍靠墙坐着，衣衫凌乱，脸带擦伤，虽然虚弱，看上去却有着不同以往的精气神。
紫苑夫人还要利用珍珍来操纵她，固然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珍珍！”
墨微辰的一声呼唤，将姚凌珍的眼眸点亮。两人快步上前，紧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什么漕帮，什么李府，什么紫苑夫人和龙亭的阴谋，都不再重要。
“好好休息，别担心，”良久，墨微辰用力紧了紧珍珍的手，“明天会好的。”
珍珍手心一沉，重重地回握了一下，目不斜视地紧盯着墨微辰。
探视结束，石门缓缓关上。姚凌珍立刻回到最阴暗的角落，用身体挡住可能的一切窥视。
她摊开手掌，快速检视着墨微辰借握手传递而来的那枚六齿铜轮，又抬头仔细观察着石室的结构、锁孔的位置…
一声轻微的咳嗽突然自石壁后传来，在安静的黑暗里显得格外突兀。
姚凌珍目光一闪，并未受到惊吓，反而凑近冰冷的石壁，压低声音道：“隔壁难友，之前的提议，我答应了。”
石壁后沉默片刻，一个压抑着激动和紧张的男声传来：“…好！霄莱必竭尽全力！”
“但动手时机，需等我的信号。”姚凌珍说完，将六齿铜轮谨慎收起。她凝神数完若隐若现的、打更的绑子声——
辰儿，我等你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