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尘缘怡然

第三百六十五章白头

陈家。

书房。

陈十二看着桌上的几道菜,心说这个家呆不得了,无论如何都得想个法子逃出去,否则……

他看一眼对面坐得笔直的亲爹。

否则。

他不疯,也要半癫狂。

长这么大,他也没和亲爹单独两个人,在一桌吃饭啊。

昨天吃一次,今天又吃一次,都快吃出心梗来了。

这时,他爹端起酒盅,朝陈十二举了举杯,一口饮尽。

没有半癫狂,陈十二只觉得奄奄一息,索性也不装了,双腿一屈,扑通跪倒在地上。

“爹,你要打要骂,只管冲儿子来,把我打死了,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陈漠北淡淡看儿子一眼:“你好好的,我打你做什么?起来,吃饭!”

能吃得下吗?

梗都快梗死了呢!

陈十二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拿起筷子,端起碗,顺便又瞧了瞧亲爹的脸色。

脸色如常。

于是,陈十二小心翼翼地扒了口饭。

“十二,卫府大奶奶送的那个食盒里,都藏了些什么好吃的?”

扑哧!

一口饭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

靠!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陈十二赶紧把剩下的米饭咽下去,陪着笑道:“好吃的还挺多的,有……”

“听说你娘为了谢谢人家,还送了谢礼。”

陈十二:“……”

陈漠北重新斟满酒,端起来,目光如炬地看着这个小儿子,一语双关道:

“怪不得世人都说母子情深呢。”

刚刚那口饭,怎么就没把我噎死!

陈器硬着头皮,陪着笑道:“爹,娘和干娘,打小就疼我。”

“疼孩子没有错。”

陈漠北一口酒灌下去,“只别疼出个白眼狼来。”

这么重的话压下来,陈十二哪能受得住啊,腿一屈,又扑通跪了下去。

“爹,宁方生真的是诡医,真的是看因果病的。不光他在下面见过许尽欢,就连我都……”

“老爷。”

帘子一掀,刘恕己匆匆走进来。

他看了看屋里的情形,迅速走到侯爷身旁,凑近了,捂着嘴低语几句。

陈漠北神色变了变,冲地上的陈十二摆摆手道:“你先回去!”

什么是劫后余生?

这就是!

陈十二像得了赦令一样,二话不说便往外走。

走到院外头,他脚步突然顿住。

不对啊!

爹一连两天把他叫到书房,昨天聊了聊他小时候的事情,很显然是在打亲情牌。

今天便直入正题,想逼他说出宁方生的来路,还有那尽欢而散四个字真正用意。

按理说,事情都铺垫到了这里,爹不应该半途而废。

偏偏,刘恕己几句话,爹就让他滚蛋。

有什么事情,会比宁方生和尽欢而散这四个字的来历,更重要呢?

有猫腻。

我得多留个心眼。

陈器快速地解下腰上的玉佩,趁着侍卫没在意,往路边一扔,然后便大步离开。

走出一段路,他的手顺势往腰间一摸:“不好,我的玉佩掉了,得回去找找。”

谁不知道陈家各房主子的玉佩,是顶顶重要的。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赶紧跟过去。

陈十二走得很快,片刻时间,便远远地看到亲爹书房的院子。

这时,他故意慢下脚步,“我的玉佩有可能就是在这里丢的,你们都帮我好好找找。”

侍卫赶紧弯腰去找。

陈十二假模假样找玉佩的同时,目光始终落在院子门口的那条小径上。

远远的,小径上出现一盏灯笼。

陈十二一眼就认出那个提着灯笼的人,是刘恕己。

刘恕己的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人个子不高,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把周身遮得严严实实。

这谁啊?

过了会儿,这一前一后的两人走到院门口。

院门口两盏灯笼高高悬挂,有一缕光正好打在后面那人的身上,而那人又恰恰好把斗篷摘了,露出一身灰衣。

陈十二瞳孔一缩。

是吴酸!

他怎么来了?

……

和陈十二一样瞳孔收缩的,还有一个刘恕己。

他就站在吴酸的身旁,吴酸斗篷摘下来,露出一张脸,他惊了一跳。

前儿他去送信,吴酸脸上虽然有疲惫,精气神瞧着却还好。

但此刻,他两鬓的头发竟然都白了,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以刘恕己的身份,本来不应该多嘴,但他想了想,还是委婉地提醒一句:“吴大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有些累。”

吴酸随口敷衍了几个字后,把脱下来的斗篷往刘恕己手里一送,转过身,怔住了。

明暗交界的屋檐下,陈漠北一身寻常衣裳,背手站立,神色一如从前般淡漠。

吴酸上前一步,抱拳行礼:“侯爷。”

陈漠北心头狠狠一震。

他和吴酸并不常见面,但人都在官场,一年中总能见到几回,上一回见他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再想到他突然跑来陈家……

陈漠北十分谨慎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吴酸强撑着一点笑:“没什么事,我来找侯爷讨杯酒水喝。”

陈漠北朝刘恕己看过去。

刘恕己忙道:“我这就去温壶好酒来,再弄点清爽的下酒菜。”

陈漠北冲院门口的两个侍卫挥了挥手,命他们退至远处,“吴大人,进屋说话吧。”

吴酸却恍若未闻。

这院子从前也是老侯爷用来做书房的,老侯爷虽然去了有些个年头,然而这里的一草一木,却还是从前的模样。

良久,他叹息一声:“当年我就是在这院子里,服侍老侯爷的。”

陈漠北淡漠神情里,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吴酸虽然是从陈家走出去的,但他现在的身份是五城兵马总指挥使,官阶虽然不高,在京城却炙手可热。

而且,为官者最忌讳的,就是听别人说起从前。

谁的从前,没有几分落魄?

吴酸的从前还不是落魄这么简单,他在陈家是签了卖身契的,是下人,是贱籍。

若不是父亲心软把他带回府,又撕了卖身契放他出府,他现在还是个下人。

老话说得好,大恩重提便是仇。

所以这些年,他和吴酸都有意识的避开从前。

偏偏。

此刻。

吴酸主动提起了。

陈漠北只能顺着他的话道:“父亲去世后,我总是想起他,所以这院子也就没怎么动。”

“不动是对的。”

吴酸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老侯爷故去,他的故事由此结束,从此也只能活在我们的回忆里。”

陈漠北沉默了。

吴酸进到院里,统共就说了几句话,却有两句主动提起父亲,这绝不正常。

恰这时,刘恕己拎着食盒走进院里。

陈漠北做了个请的手势:“吴大人,请。”

吴大人看着陈漠北脸上的神情,退后半步:“侯爷,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