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尘缘怡然

第三百八十章真面

发出亮光的,是暗道尽头的一盏小小油灯。

项琰伸出两指,将那灯火用力一掐。

黑暗突然袭来的同时,烛火边上的墙缓缓往一侧移开,所有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阔大的,明亮的院子。

院子里挂着两盏红灯笼,分别照着两个厢房的门。

那门比正常的门要宽,要高,在灯下泛着柔柔的光泽。

卫泽中惊得目瞪口呆。

我的个娘咧。

暗道连着暗道,机关套着机关。

这项琰当真不是一般人,简直就是鲁班再世,牛死算了。

卫东君的目光笔直地落在两扇门上,她心里有个预感,门里头一定藏着秘密。

一定!

宁方生的目光则出人意料的落在了吴酸的脸上。

这张脸也是一脸的惊诧。

由此可见,这门里的秘密,吴酸也不知道。

寂静中,项琰走到其中一扇门前,伸手在木门的左上角轻轻一按。

“咔哒——”

门,开了。

一大片亮光从里面透出来。

亮光中,项琰偏过头,用十分淡然的语气说道:“等你们看到了屋里的东西,就知道我为什么对他没有执念。”

卫东君的好奇心,已经被勾到了嗓子眼。

她像道离弦的箭一样,直冲过去。

冲到门前,被项琰伸手拦住,“三小姐,进门后手不要乱摸,里面的东西价值连城。”

价值连城?

是珠宝吗?

卫东君深吸一口气,跟着项琰走进了屋里。

进屋,站定。

卫东君抬目一看,惊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这是间很大很大的屋子,大到什么程度,大到她一眼都看不见头。

屋子空空荡荡,没有一件摆设。

不对,有摆设。

摆设是地上的一盏盏宫灯,照得整个屋子亮如白昼。

屋子东西两面墙上,挂着一幅幅画卷,画卷一张连着一张,上面画的都是人。

男人,女人,形形色色的人。

这世间的传言果然不假啊。

许尽欢给人作画,画两幅,一幅给作画的人,一幅留给自己,而留给自己的那些画……

“这不是我那亲家母何氏吗,阿君,快来看。”

何氏?

房尚友的发妻,大姐的婆婆。

卫东君赶紧凑过去。

何氏穿一件象牙白的春衫,一手拿着团扇,一手轻提裙角。

她身子稍稍前倾,嘴角含着一抹俏皮的笑,目光落在花丛间的一只蝴蝶上,似乎下一瞬,就要扑上那只蝴蝶。

因着大姐的原因,卫东君见过何氏几次。

每一次何氏都穿着深色衣裳,衣裳上没有一丝褶皱,板板正正地坐在主位上。

她的脸上也有笑,却从不及内里。

娘说,何氏的厉害之处在于,你永远都看不透那张笑脸的下面,藏着的是什么东西。

原来,她也曾经年轻过,单纯过,还笑嫣如花过。

“阿君,这不是你裴叔吗?”

不知何时,卫泽中已经挪步到了另一幅画前,“奇怪,裴景治病行善的人,眼睛里怎么会有一丝凶光啊。”

我爹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卫东君快步走过去,抬头一看……

爹还真不是胡说。

画上的裴景看上去很年轻,穿着一身官袍端坐在书案前。

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他的右手提着笔,却没有落下,而是僵在半空。

他的头微微仰起,两条剑眉皱成一团,剑眉下面的一双眼睛,闪出一丝凶光。

卫东君与亲爹你看我,我看你,都傻眼了。

从祖父开始,卫家只信裴景的医术。

这些年裴景在卫府进进出出多少次,他们从来没见过他眼中有凶光的时候,都是和和气气的。

即使后来卫家出事,卫东君逼着裴景上门治病,裴景脸上也只有恼,不曾露出半点凶光。

真是奇怪。

她扭头:“宁……”

宁方生和吴酸同时站在一幅画前,仰着头一动不动。

这又是谁的画?

卫东君好奇走过去,又惊了一跳。

竟然是年轻时候的陈漠北。

陈漠北一身墨色玄衣,笔直地站在朱红色的宫门口。

宫门紧闭,颗颗金色门钉,排列整齐,如星子般闪耀,彰显皇家的威严与庄重。

在这样的威严与庄重中,陈漠北十分突兀地咧嘴一笑。

不知道是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还是遇到了久不见面的故友,亦或者得了个升职的消息。

他笑得是那样的开心,连眉眼都弯了起来。

“我七岁在老侯爷的书房里见过陈漠北几回面,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从来没有见他笑成这样。”吴酸低低一声叹。

卫泽中撇嘴:“他要能笑成这样,我也不至于回回见到他,就想绕道走。”

卫东君摇头:“他要能笑成这样,陈十二也不至于见到他,就像猫见了老鼠。”

这时,宁方生忽然扭头看向门口的项琰:“所以,传言是真的,确实存在第二张画。”

项琰点头,“并非是画中人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而是他们皮囊下面最真实,最灵动的一面。

许尽欢一直说,人有两张皮,一张给别人看,一张给自己看。

给别人看的那一张,是假的,演的,给自己看的那一张,才是真的,活的。

他说,面具带久了,就变成了脸,每张脸看上去都善良,都端庄。

可千人一面,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说,他要画尽这世间每一张假面下的真面。”

卫泽中听到这里,长叹了口气:“可他不知道,做人嘛,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项琰看着卫泽中冷笑:“所以这个世界上,才只有一个许尽欢。”

卫泽中一噎。

宁方生接过话:“项琰,他把这些画都留给了你?”

项琰收起冷笑:“确切的说,不光是画,他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我。”

“既然他把一切都留给了你,那你更应该对他有执念。”宁方生目光微微发沉。

屋里,一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项琰的脸上,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尤其是吴酸,比卫家父女看上去还要忧心忡忡。

如果项琰不是对许尽欢有执念的人,那么这世上还会有谁呢?

枉死城里的许尽欢怎么办呢?

项琰迎着斩缘人发沉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留不留给我,我对他都没有执念。”

她的表情太过冷静,语气也太过笃定,以至于连宁方生这样的人,都忍不住急了起来。

“项琰,你在撒谎!”

“宁方生,我从不撒谎。”

项琰看着宁方生,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拿把锯子,在我爹的院子里锯木头了,你猜我小小年纪,是怎么锯得动那些结实的木头的?”

宁方生猜不出来,只有摇头。

“因为我爹告诉我,锯木头不能急,要让力顺着年轮走。”

让力顺着年轮走?

宁方生皱眉:“项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项琰:“意思是凡事顺着自己的心走,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想喝水,困了得睡觉一样。”

宁方生:“这和你对许尽欢没有执念,有什么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