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假的
斩缘人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看着吴酸,心里只想着一个叫许尽欢的人。
这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脸上的每一个线条都叫嚣着桀骜不驯。
这人喜欢喝酒,整天在脂粉堆里混着,花钱如流水,十足的浪荡子。
这人狂傲无比,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不放在眼里。
这人最后通敌叛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连小叫花子提起他,都会朝地上吐口水,骂一声“卖国贼”!
可到头来,这些都是假的。
统统都是假的!
沉寂中,宁方生声音严肃地开口。
“吴酸,他用自己的死,换了你的生,你凭什么说,对他没有执念?”
“很简单,因为那两句话。”
吴酸抹了一把眼泪,目光沉沉地看向项琰。
“我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也不太明白做人的道理,我只知道一点,许尽欢是我的恩人,恩人让我护你一世周全,哪怕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会把这件事情做好。”
迎着吴酸的目光,项琰想到在许尽欢死后,她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在四九城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事事都顺极了。
“所以这五年来,我过得一帆风顺的背后,都是因为你。”
“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吴酸想了想:“府上小姐和她真正的爹娘暗中常来常往的事,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提醒你,只怕以后,你会因为这事生出些烦恼来。”
他的话,说得很是平静。
仿佛在说一件芝麻点大的小事情。
可项琰却沉默了。
沉默的原因是,这是内宅的事。
他竟然连内宅的事情都不想让她操一点心,那么这些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暗中替她做了多少,挡了多少?
宁方生见项琰沉默,就知道吴酸没有作假,于是又问:“这只是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更简单。”
吴酸突然笑了笑。
“他让我不要回头,我就不会回头,我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做人,好好做官,我什么都要好好的,这样死了上黄泉路,才有脸和他相见。”
说罢,他不等宁方生开口,又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
“他那样的人,不需要我感恩戴德,天天把他挂在嘴边,记在心里。”
这些年,只有在许尽欢生辰和祭日那天,吴酸才会允许自己肆无忌惮地想一想他。
那两天,他会推去所有的应酬,早早的下衙门,让人置一桌酒菜到书房里。
他的对面,会多摆一双筷子,一个碗,一个酒盅。
他给酒盅倒满酒,给碗里夹上菜,然后举起酒盅说:“许尽欢,项琰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你安心啊!”
豆大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吧哒、吧哒”,听上去杂乱无章。
宁方生扭头看向卫东君:你信吗?
卫东君与他对视片刻后,终于点点头:我信!
这是个一诺千金重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对许尽欢没有执念,而是把对许尽欢的执念,化成了两件事情:护着项琰和好好活。
他只要做好这两件事情,便没有了对许尽欢的愧疚,难过,自责等种种情绪,而是心怀坦荡。
而一个心怀坦荡的人,才会不惧怕到了九泉之下,与故人相见。
宁方生见卫东君点头,也无声地阖了一下眼睛。
他也信!
他信的理由是,吴酸从小到大就是一个做得比想得多的人。
你看他在老侯爷身边,观察老侯爷的一言一行,揣摩老侯爷的想法,制定行动计划……一气呵成。
他从老侯爷身边离开,既不去想老侯爷对他的离开,会不会有失望,也不去想到了贵人身边,自己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
他就这么去了,然后一步一步在贵人身边站稳脚跟。
十七岁,他从贵人那边得到自己亲爹是倭寇的消息,半分自怨自艾都没有,就提出要把家安在乐陵,为以后的“万一”做布局。
当许尽欢被人围殴,他拎着把刀就挡在了前面,什么贵人、前程都不想。
所有行动最开始的地方,一定是心。
由此可见,吴酸这颗心不空,不虚,不多想,每一步都走得稳当,都落在了实处。
所以,当他看到许尽欢留给他的那幅画,当他亲眼目睹了那场大火后,他把所有的私心杂念都抛开了,第一时间找到了也在大火边上的项琰。
这样的行动力,世间没有几个人会有。
为了印证自己和卫东君的想法,宁方生突然开口问道:“吴酸,许尽欢给你的那幅画,你应该是烧了吧。”
“烧了。”
“为什么烧?”
“他人都死了,还留着做什么呢?万一被有心人看见,反而是个祸害。”
吴酸指指自己的心口:“有些东西,放这里就行了。”
听完这一句,宁方生扭过头,再次迎上卫东君的眼睛。
目光交织。
他们都清楚明白地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吴酸,对许尽欢没有执念,他可以彻底排除了。
于是,两人的目光又同时向项琰看过去。
只剩下她了。
项琰见宁方生和卫东君的目光看过来,淡淡道:“不用看我,我对他也没有执念。”
哗——
大雨突然倾盆而下。
别说宁方生和卫东君被项琰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就是一旁的卫泽中,也像是被雨砸闷了,木愣愣的。
项琰对许尽欢也没有执念?
这,这,这……
这怎么可能?
宁方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项琰,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说谎没有意义。”
卫东君激动开口:“要不是你,还会是谁?”
卫泽中急得都语无伦次了:“他,他,他们在梦里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哗哗的雨声,将三人的声音统统淹没。
项琰见雨越下越大,手突然往坑壁的某个地方重重一拍,然后一把揪住卫泽中的前襟,往她身边一带。
卫泽中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除了雨声,还听到几声“咔、咔、咔”的声音。
他扭头一看。
原本自己站着的坑壁后面,突然像是塌了方似的,泥土簌簌往下掉,露出了一扇小门。
小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是个黑漆漆的洞。
卧了个大操!
这坑里不仅有机关,还有逃生之路。
“都跟上!”
项琰扔下一句后,低下头,猫下腰就往那洞里钻。
余下四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一个接着一个钻过去。
那洞起初很矮,只能猫下腰,低着头走路。
走出一箭之地后,洞突然变大了起来,连宁方生这么高的人,也能抬起头,直起身。
黑暗中,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见一道道清浅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传来一点亮光。
卫东君就跟在项琰的身后,实在忍不住扯了扯项琰的衣裳。
“项夫人,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项琰扭头深深看她一眼,“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卫三小姐。”
卫东君:“……”
肩上有手掌落下来。
卫东君扭头,只见宁方生眼睫上挂着湿漉漉的雨水,无声对她说了几个字:沉住气。
沉不住了。
越走越好奇。
不仅好奇项琰要把他们带去哪里,也好奇项琰为什么对许尽欢没有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