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尘缘怡然

第三百八十二章思念

三天,项琰出闺房;

两个月,项琰出院子。

至此,她才算走出了许尽欢的死。

屋里又一次陷入了沉寂,没有人开口说话,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对。

安慰几句吗?

以项琰现在的云淡风轻,似乎也不需要。

质疑几句吗?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质疑的,毕竟,项琰因为许尽欢,差一点点连命都没了。

卫东君挪过眼睛,去看宁方生:还要再问下去吗?

要!

宁方生轻轻一点头。

她只是走出了许尽欢的死,并不意味着她对许尽欢的这份情,就此放下。

看看这一屋子的画,如果有个万一,对于项琰来说,那便是万劫不复。

宁方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项琰,既然你对他没有执念,那么这一屋子的画,就应该一把火烧了,不留祸害。”

“斩缘人为什么把话说得这么委婉?”

项琰冷笑一声:“你不如直接问,我现在对他还有没有情,有没有爱,有没有恨?”

“项琰,你现在对许尽欢还有没有情,有没有爱,有没有恨?”

“有!”

项琰看着宁方生,目光一贯冷淡平静。

“我会经常想起他,也常会梦到他,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他现在还活着,该多好。

我们可以常常在一起喝酒,他说他的画,我说我的木头。

空了,我们可以出城骑骑马,爬爬山,拜拜佛。

老了,我们还可以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起搭伴过日子……

我也会经常的恨起他,恨他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下来,尤其在我活儿做得不顺的时候,那种恨常常让我咬牙切齿。

他说过,人的念心,总是一览无余。

我从十七岁认识他,到他离开,他已经陪在我的身边整整十几年的时间。

于是我问自己,十几年呢,还不够吗?

头两年,我的答案是:怎么会够呢,永远也不够,我恨不得他能陪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第三年开始,我的答案变了。

十几年的相伴,足够了。”

宁方生的嗓音轻轻落下:“是时间冲淡了你对他的思念?”

“恰恰相反,时间让我对他的思念更浓,情感更深,也更明白,他究竟为什么心甘情愿去死。”

项琰抬起头,目光放空地看着某一处。

“因为对他来说,如果活着不快乐,长命百岁就毫无意义!”

所有人的心头狠狠一怔。

许尽欢不快乐吗?

除了徐行死后的几个月里,他日子难过一些,别的几十年里,他有钱,有地位,有名声,不委屈,不憋屈,活得肆无忌惮。

“七岁那年,老天爷就将他此生所有的快乐,一并收走,往后余生,他只是在佯装快乐而已。”

他装了这么多年,其实已经很累了,有这么一个机缘离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项琰唇边浮现一个悲怆的笑容。

“既然是好事,那么我要做的,就是站在他的身后支持他。正如当年,他站在我的身后一样,至于我自己……”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见筋见骨的手,掌心布满老茧,指间都是口子。

“人这一辈子始终要相处的,是自己;不离不弃的,也只有自己。所以斩缘人,我对他没有执念,只有思念。”

她抬头,看着宁方生,目光一下子温柔起来。

“至于我为什么还冒险留着这些画,是因为每次我走进这个屋里,我就能感觉到,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就在这里。

你们看,这一张张的脸,这脸上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捕捉得多敏锐,画得多生动啊。

就好像他把这些人的人生,都一一摆在我的面前,让我即便不出门,也能体会这人生百态,世间真假。

于是我又问自己,有这些,还不够吗?”

项琰没有说出答案,但答案浮现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足够了!

“你们再看,这画上的落款都是尽欢而散四个字。”

项琰走到一幅画前,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四个字,眉眼都柔软了许多。

“他总说,人生事,清风一枕,浊酒千杯,尽欢而散。斩缘人,我又岂能拖他的后腿。”

斩缘人沉默了。

余下的人也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项琰,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都是细微的皱纹,有些往下耷拉。

可是。

她说起许尽欢时,眼里透出来的光亮是那样的清亮,清亮的如同春天的溪水,什么都藏不住。

也不屑藏。

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困住她的翅膀,她一直在飞,带着曾经的万箭穿心,和如今的云淡风轻。

她会飞得很高,很远。

宁方生的目光,慢慢向卫东君移过去,眼含温柔。

这丫头说对了。

项琰不婚不嫁,从来就不是为了许尽欢守寡。

项琰让别人称呼她为夫人,一是因为她配得上这个称呼;二是夫人二字,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卫东君没有察觉到宁方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心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与斩缘无关,但就是想问。

“项夫人,他给你作的第二幅画是什么样的,我能看看吗?”

“他从来没有给我作过一幅画。他说……”

项琰抬手,指了指脑袋:“你的都刻在这里,不用画。”

卫东君突然想到许尽欢从枉死城里走出来,说起项琰的时候,先沉默,然后轻轻一笑。

这家伙,应该是从脑海里,找出了他最钟意的、关于项琰的一幅画,自己一个人暗戳戳地回味一番,心中的得意藏不住,于是笑了。

想到这里,卫东君的眼泪落下来。

她正要背过身去擦,突然,宁方生的手伸过来。

她看着他手里的帕子,心说:就数你眼尖。这下好了,谁都看到我哭了。

心里埋怨归埋怨,手却很诚实。

卫东君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宁方生,我觉得项夫人这边可以排除了。”

是可以排除了。

这世间最深的慈悲是放生,许尽欢放生了自己,项琰也一样。

宁方生沉默地点点头。

他这一沉默,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

吴酸排除,项琰排除,那么对许尽欢有执念的人是谁呢?

这时,吴酸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斩缘人,陈漠北你们查了吗?”

宁方生:“第一个查的就是他!”

吴酸:“他不是吗?”

宁方生摇摇头:“他不是!”

吴酸:“你们还查了些什么人?”

宁方生:“许尽欢一共给出了五个名单,除了你们三人,我们还查了舞伎阿满和钱府的吕大奶奶。”

吴酸想了想:“吕大奶奶早就死了。”

宁方生:“阿满和她男人日子过得挺好的。”

“那会是谁呢?”吴酸担忧的目光,朝项琰看过去。

恰这时,项琰的右眼皮突然微微一颤。

她心里咯噔,立刻道:

“许尽欢和我在一起,很少说起除了我们俩之外的事情,他知道我的心思只在木头上,不喜欢听那些俗人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