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半路脱离

军车的轮胎碾过火车站广场的水泥地，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仿若一声漫长的叹息，终于在指定区域缓缓停稳。

车后斗“哐当”一声被打开，金属合页的声响刺破了空气中的寂静，最先跳下车的几个老兵动作依旧利落，却在落地的瞬间顿了顿，下意识回头望了眼车厢，我想他们看的更多的可能是曾载着他们五年、八年，甚至更久的青春。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兄弟...”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宛如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起初只是零星的哼唱，从车厢角落、从后斗的帆布篷下钻出来，渐渐的汇聚成一股洪流。

后斗里的大部分老兵们原本还在沉默地收拾背包，此刻却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脊背，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帽檐，任由那首歌从喉咙里“吼”了出来。

“山叠嶂，水纵横，顶风逆水雄心在...”

不是整齐的合唱，没有指挥，甚至有人跑了调，可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在人心上。有人唱着唱着就红了眼眶，抬手抹了把脸，却越抹越湿；有人把脸埋进战友的肩窝，肩膀一抽一抽的，歌声也跟着断断续续。

我藏身其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帆布篷的边缘，指尖能触到布料上残留的军营尘土。

我和徐七千这特殊的“新兵蛋子”，还没来得及真正加入其中，就率先撞上了这样一场盛大的离别。

我没当过兵，不懂他们之间那种睡过同一个大通铺、扛过同一杆枪、在训练场上一起摔过跤的羁绊，可看着那些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老兵，此刻像孩子一样红着眼眶拥抱，听着那首吼得震天响却藏着万般不舍的歌，胸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徐七千在我旁边轻轻叹了口气，他将帽檐压得很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攥着背包带的手臂青筋暴起。

“哥，有这样的一群兄弟真挺好的哈..”

他的声音非常轻，被周围的歌声盖得有些模糊。

我张了张嘴，想要接茬，可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人生不就是这样，好似一台永不停歇的列车，永远不知道下一站会在哪停靠，又究竟会遇到谁，更不清楚谁会在哪个路口突然上车。

好比眼前的这些老兵，前一秒还在为彼此整理衣领，下一秒就要转身奔赴不同的方向。

而我和徐七千，现在并肩站在这里，可谁又能保证，我们能一起走到最后的那一站呢？

“等一下，前面汽车站，咱仨先下车。”

猛不丁间，一条粗壮的胳膊突然轻轻撞了撞我的胳膊肘，力道不大，却把我从杂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我转头一看，是李叙文。

此刻的他，眉头皱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几分。

“文哥，二哥不是说，让咱们直接去火车站，然后跟你回老家吗？”

徐七千率先开口提出疑问。

听到“二哥”两个字，李叙文的喉结明显滚了一下，他别过脸，避开了我们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二哥在的时候他说了算，二哥现在不在，我说了算。你们要下就下，不下拉倒。”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鼻尖红得厉害，眼眶里蓄着的泪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两颗摇摇欲坠的玻璃珠。

大概是怕我俩瞧出来，他立马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反而让眼泪更快地涌了上来，只好赶紧把头扭向一边，盯着远处的汽车站牌。

我心里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情，行伍多年，彼时面临分别，他的心里肯定比他的大部分战友都要难受，昨晚上我可是亲眼、亲耳见识过他是多么期盼能够留下的。

我冲徐七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多问，随后朝李叙文轻轻点脑袋：“行文哥，我俩听您的安排。”

军车在汽车站门口停下，我们三个拎起各自的行李下了车。

刚走了没几步，李叙文突然加快了脚步，朝着不远处的商场方向走：“跟我来。”

他的脚步很快，仿佛是在刻意掩饰什么，我和徐七千只好赶紧跟上。

穿过人流的时候，能听到周围的喧闹声。

小贩的叫卖声、旅客的交谈声、汽车的鸣笛声，可这些声音嘈杂却又让我无比的兴奋。

老子终于从“地狱”回到了“人间”，至于“天堂”那逼地方谁乐意去谁去，反正我特么肯定不去。

李叙文的背影在人群里显得有些单薄，他的双肩包带子勒得很紧，仿佛里面装着沉甸甸的心事。

没走多久，他停在了一家商场负一楼的卫生间门口，从包里翻出个黑色塑料袋，递给我道：“这里面是我的一些旧衣服，都洗干净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身，甭管咋地，先暂时对付着穿吧，等下咱再找地方买新的。”

“谢谢！”

我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件深蓝色的运动服，还有两件白色的t恤，叠得整整齐齐，连衣角都没有一丝褶皱。

“文哥，换衣裳是啥意思啊？二哥不是说过...”

徐七千抬头迷惑的望向他。

“兄弟，打这一刻起暂时忘记二哥，忘记绿营！”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挤出抹笑容，声音有些沙哑：“咱总不能一直穿着军装到处跑，万一让纠察碰上太麻烦，纠察..忘了，我已经退伍了，呵呵..算啦，你俩先去换上吧。”

“可以了文哥。”

片刻后，换好衣服的我俩出门跟李叙文碰头，衣服的尺码稍微大了一点，可穿在身上却格外暖和。

盯着我俩扫量几眼，他紧绷的面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走，咱进去逛逛，看看有没有啥需要的东西。”

说着话，他已经拔腿走进了商场。

这家商场就在太原火车站附近，好像叫什么“汇都购物中心”，进门前我扫了一眼，不过没太记清楚。

省会就是省会，随便一家商场的人流量就比崇市那些顶尖的购物中心人流量还要大的多，而且热闹非凡。

李叙文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或物，带着我俩逛的非常慢，时不时还会停驻左右观望几眼。

一楼是化妆品和珠宝专柜，明亮的灯光照得人有些晃眼，二楼是女装区，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时髦衣服，三楼则是男装和运动品牌，每一层李叙文都瞅的格外清楚，也知道他到底在观察些什么。

不知不觉晃悠到了地下商铺的一家手机专柜前，他停下了脚步，对着柜台里的服务员说：“麻烦帮我拿一下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我想看看。”

服务员很快拿出了手机，递到他手里。

李叙文接过手机，仔细地翻看着，从屏幕到摄像头，再到机身的材质，每一个细节都瞅的非常认真。

“就这大v3，我们班里那几个家庭条件不错的都用，可给我羡慕坏了。”

扫量片刻，李叙文咧嘴朝我一笑，随后问向服务员：“给咱聊聊功能啥的呗，我听我战友说现在最牛逼的就是这款机子了..”

服务员讲解的很耐心，他听得也非常认真，时不时点头，偶尔还会提出几个问题。

要不说这当过兵的整体素质就是不一样，心细程度赶超我和徐七千绑一块一大截子还多。

想到“心细”，我脑中瞬间又闪过陈老大的模样，同样也是个细微入尘的男人，也不知道他咋样了？逃出来没有，是不是被相关部门的给扣下来了。

我胡乱琢磨时候，李叙文已经交了钱。

买完手机，他把手机小心翼翼的揣进兜里，又带着我们在商场里继续逛了起来。

走到一家运动品牌专柜前，死活非给我俩每人买了一双运动鞋，还买了几双袜子和内裤。

半晚时分，等我们走出商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如果不是亲身亲历，打死我都想象不到三个老爷们居然逛了一天街，而且还是搁一家购物中心里。

路灯次第亮起，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火车站广场上依旧人来人往，不少人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地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远处的火车鸣笛声传来，悠长而嘹亮，在夜空中回荡。

李叙文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晚霞的颜色很浓，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沉默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我想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一个我早就想去的好地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