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8章 抽身
“说的叫什么混账话?拿这个威胁我?有用吗?!”
李凯眉头立马皱紧,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赖着不走?人家难道就允许你留下了?上面的指标就会许诺给你?这事根本不是商量的!”
他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声音柔和一些:“先坐吧,这一餐其实不光是给樊龙老弟接风压惊,同样也是为你送行。”
李叙文一屁股坐下,双手紧紧环住李凯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恳求:“不是二哥,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呗。”
“喝吧。”
李凯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指尖是挂着点粗糙的茧子:“今晚能喝多少我都请得起,压制了你小子好几年,你心里肯定早就恨透我了吧?”
他说着就站起身子,拿起桌上的白酒瓶,瓶盖“砰”地一声拧开,透明的酒液哗啦啦倒进我们面前的杯子里,酒香味瞬间飘了满屋子。
“二哥!”
李叙文咬着牙低吼,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李凯打断。
李凯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啪”地拍在李叙文面前,嘴角牵起一抹浅笑道:“这钱是我个人赞助你的,跟你们退伍费不挂钩嗷,回去给自己买部像样点的手机,再添一身凑合的行头,你这岁数,也该找个对象说媳妇了。”
“我不回去!”
李叙文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都红了:“回去干嘛?老家什么都没了,爹妈不在以后,那帮亲戚早把我们家都瓜分掉了,唯独剩一个弟弟了,眼下也在太原打工,而且他那副不成器的吊样子您又不是不清楚,就不能再帮我想想辙吗?”
面对亲信部下的低吼,李凯沉默了。
他没说话,只是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打火机“咔嗒”响了两声才点着,烟雾缓缓从他嘴角飘出来,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我看着他夹着烟的手没怎么动,烟灰簌簌落在桌布上,心里基本上明白,他可能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在此之前,或许能想到的法子他已经都用尽了,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如此喜欢的兵被逼到退伍。
“哎呀!说起退伍来...”
冷不丁地,李凯扬起脑袋,眼神亮了亮,看向我和徐七千道:“我之前咋没想到这茬呢?”
他毛手毛脚的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语气急促起来:“明儿一早?哦不,今晚上你俩别喝了,明天早上5点,我让小文过去喊你俩,你们混在退伍的队伍里,一块上车!我不信谁胆子那么大还敢半道上设卡截停退伍人员的军车挨个检查!”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确认这个法子的可行性,随即语气笃定道:“这点能力我还是能有的,你俩先跟小文回他老家,暂时苟着,如果有什么机会的话,咱再研究。”
这话一出口,我和徐七千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喜。
原本还犯愁不知道要在出租房里躲到猴年马月,没想到李凯竟想出了这么个隐蔽的退路。
李叙文也愣住了,刚才的激动劲儿消了大半,愣愣地看着李凯:“二哥,这...能行吗?别回头再拖累了您..”
“放心。”
李凯拍了拍桌子,语气里带着点底气:“退伍队伍上车前的清点,我能打上招呼,到时候让他们俩跟在你身后,谁也别说话,别抬头,没人会注意到,先离开这儿再说,不然他们随时有可能让银河集团的那些家伙们挖出来,那天咱们回来时候,估计有人注意到了我的皮卡车,这不是个好兆头。”
“二哥,大恩不言谢,这杯我敬你。”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朝着李凯举了举。
李凯也端起杯子,跟我碰了一下,酒液在杯子里晃了晃:“先别谢太早,等到了叙文老家以后,你们还是得低调点,一切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想应该咋办。”
酒入喉咙,又辣又烈,可我心里却暖烘烘的。
原本以为走投无路,没想到在这酒桌上,竟然看到了柳暗花明。
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暂时苟着,这或许就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由于撤离计划已经敲定,这晚的酒局并没持续太久,连带着李叙文也没能喝上两口。
之后,我们又详细敲定了几遍细节,李凯才猛地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夹克:“我先回去部署,小文你跟我走,把东西再清点一遍,另外我还要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必须嘱咐你。”
两人脚步匆匆出了菜馆。
我和徐七千也没敢继续耽搁,摸黑往出租屋走。
筒子楼的走廊里没灯,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辨路,脚下时不时踢到空塑料瓶,“哗啦”一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回到屋,我俩甚至连灯都没敢多开,只开了盏床头的小台灯,昏黄的光裹着屋子,两人坐在床边,谁都没说话。
这一夜我几乎没合眼。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一会儿是孙乐倒下的样子,一会儿是银河集团那些人的嘴脸,神经绷得像根快断的弦,连手心都一直在冒冷汗。
徐七千也没好到哪儿去,隔个十来分钟、半钟头就爬起来摸烟,打火机“咔嗒”的声响在黑夜里格外清晰,烟味混着屋里的霉味,呛得人鼻子发酸,他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明灭不定。
天刚蒙蒙亮,外头还透着层青灰色的雾,房门就被人轻轻拍响。
“笃!笃笃!”
节奏很轻,是我们之前跟李叙文约好的信号。
我和徐七千瞬间弹起来,连鞋都没穿稳就往门口跑。
开门一看,李叙文果然站在门外,身上已经换上了退伍军装,草绿色的常服洗得有些发白,肩章、胸章、领花全都摘了,领口处还留着淡淡的印子,显得空落落的。他手里攥着两套一模一样的军装,递过来时还带着点叠好的褶皱:“快换上,别磨蹭,一会儿要集合了。”
我们哥俩立马钻回屋,手忙脚乱地换上衣服。
军装的尺寸比我们平时穿的大一圈,袖口得往上卷两圈才能露出手腕,裤脚也长,踩着鞋跟才能勉强不拖地。
刚系好腰带,李叙文就开始催促:“走了走了,再晚就赶不上第一波集结了。”
跟着他往营地走,晨光慢慢把天染成淡金色,路边的梧桐树叶子上还挂着露水,踩在底下的柏油路上,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吹号声。
不是平时训练集结的冲锋号,是慢悠悠的、带着点伤感的《欢送曲》,曲调抑扬顿挫,让人听着心里就不好受。
越往营地去,人越多,都是穿着同款退伍军装的兵,三三两两地走,有的背着鼓鼓囊囊的迷彩背包,有的手里拎着纸箱子,里头塞着叠好的被子、军用水壶,还有印着部队番号的搪瓷缸子。
“一会儿跟着我,别说话,别东张西望。”
李叙文压低声音,把我们往人群里带。
到了集合点,已经排了好几列队伍,每个兵的胸前都别着朵小红花,风一吹,花瓣轻轻晃。
李叙文熟门熟路地领着我们走到最后一列的中间位置,旁边一个高个子兵看了我们两眼,笑着拍了拍李叙文的胳膊:“文子,昨儿不是还跟我吹牛逼说不走,今儿咋也穿上这身啦?”
“服从命令呗。”
李叙文扯了扯嘴角,挤出个很勉强的苦笑,接着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背包带。
就听那高个子兵叹了口气:“也是,咱这一批走的人多,回去好好过日子,以后常联系。”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笔记本:“来,留个电话,我回老家开个汽修厂,以后你去我那儿,给你打折。”
李叙文一边写电话,一边朝我们使眼色,我和徐七千赶紧往队伍后头缩了缩,混在人群当中,听着周围的兵聊天。
有的在说回去要给爸妈带啥礼物,有的在吐槽部队食堂的馒头太硬,还有的红着眼眶,跟身边的战友互相拍肩膀,嘴里说着“以后常聚”。
没一会儿,带队的军官喊了声“集合”,队伍瞬间安静下来。报数声此起彼伏。
“一、二、三...”
到我们这儿时,李叙文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我,我赶紧跟着喊“二十八”,徐七千接茬“二十九”,声音有点发紧,好在前面的人没注意。
“同志们,今天你们就要离开部队,回到地方上去了!记住,保持好在这里学到的优良作风,你们永远是部队的人,走到哪儿都不能丢了咱军人的魂!”
清点完人数,军官站在队伍前面,声音洪亮,说完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队伍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有的兵一边鼓掌,一边抹擦眼睛。
紧跟着就是分配上车。
停在路边的是几辆解放牌卡车,绿色的车身,车斗里铺着帆布,已经有兵往上爬了。
李叙文领着我们跟在后面,手脚并用地爬上卡车,车斗里已经挤了不少人,大家互相挨着坐,背包放在腿边。
我和徐七千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旁边一年轻的士兵正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抱在怀里,轻轻摸着上面的针脚,嘴里念叨着:“这被子还是班长教我叠的,第一次叠成豆腐块,高兴得我一宿没睡好...”
“哥呀,你说我特么寸不寸,都还没入伍呢,就提前退伍了。”
徐七千埋着脑袋呢喃。
“嘘..”
边上的李叙文忙不迭瞪眼示意。
不多一会儿,卡车发动起来,“轰隆”一声,震得人屁股发麻。
车子慢慢往前挪动,路过营门口时,站岗的哨兵敬了个军礼,队伍里有人扯着喉咙大喊“再见”。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声音越来越大,有的兵甚至站起来,扒着车斗的栏杆往后看,直到营地的大门越来越远,慢慢变成一个小点。
清晨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却让我觉得心里格外踏实。
看着身边这些穿着退伍军装的兵,听他们聊着家常和感慨。
阳光慢慢升起,透过帆布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卡车“哐当哐当”地往前开,载着一车老兵们的不舍和期待,也载着我们两个“混进来”的“新兵”,朝着未知的前路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