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5章 穿装大师
俩人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在地上边滚边骂,一会儿你拽我一下头发,一会儿我推你一把肩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过去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你那会为啥不告诉我你被开除了?我要是知道,肯定会给你寄钱的!”
李叙文喘着粗气,一边躲闪着李叙武的手,一边嘶喊。
“我用你寄钱?老子有手有脚自己能挣!”
李叙武同样喘着粗气,手上的劲松了点:“但凡你那会要是跟我打声招呼再走,我能跟你置气这么多年吗?”
“我那不是怕你拦着我吗?”
李叙文的声音软了一些:“我那会一门心思的想当兵,想闯出个样来给你看,给叔叔婶子看。”
“然后呢?你闯出样啥啦?不回家不要我!”
李叙武哼了一声,可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只是趴在李叙文的身上没起来。
李叙文也不挣扎了,就那么躺在原地,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声音有点沙哑:“我不是不想回,是没脸回!刚到部队的那阵,我训练跟不上,老拖班里的后腿,我想等我混出点成绩来再回,后来我转了士官,本来想回去的,结果又赶上任务,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放屁,全是放狗屁!你他妈不要我了...你把我抛弃了...”
突兀间,还趴在李叙文胸口上的李叙武,后背一抽一抽的,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刚才那股子跟人拼命的狠劲全散了,只剩下没遮没拦的委屈。
他埋在哥哥汗湿的t恤里,声音先是闷闷的哽咽,后来就跟崩了堤似的,带着哭腔的嘶吼。
李叙文刚想抬手拍他的背,听见这话,胳膊僵在半空,喉结滚了滚,没出声。
“爸妈没有了,连唯一的哥哥也他妈不要我了...”
李叙武的手死死攥着哥哥的衣角,仿佛是怕一松手,眼前人又跟当年似的,说不见就不见,泪水模糊了脸颊:“我是有多差劲啊,所有人都不待见我,学校开除我,叔叔婶子看我也别扭...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最后那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比刚才的嘶吼还要扎心。
我和徐七千站在旁边,想要上前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不如让他们哥俩把心里的疙瘩全倒出来。
“说什么傻话呢?”
李叙文的声音哑得厉害,他抬手,笨拙地轻拍着弟弟的后背,跟哄小时候闹脾气的他似的:“你是我弟弟,亲弟弟,咱俩住过咱娘的同一个肚子,流着一样的血...谁不要你,我也不会抛弃你的呀。”
他顿了一下,胸口跟着李叙武的哭声一起起伏,语气里全是悔意:“我承认,哥这些年做的确实过分,没跟你说一声就走,没问过你过得好不好,哥向你道歉,对不起!”
“呜呜呜...他妈就是不要我了...”
李叙武止不住的哭泣,头在哥哥的胸前蹭来蹭去,宛如受了伤的小兽一般:“你走了之后,我跟人打架,被学校开除,我跪在叔叔家门前,从天黑跪到天亮,膝盖都肿了,我都没敢跟人说我想你,我怕人家笑我,连哥都不要我了...”
这些话他或许憋了太多年,可能当年在技校宿舍里,晚上蒙着被子偷偷哭的时候没说,后来在饭馆后厨被油溅了手,疼得直冒冷汗的时候没说,今天要是没跟李叙文滚在地上撕巴这一场,恐怕还得烂在肚子里。
李叙文听着,眼泪也忍不住了,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弟弟的头发上。
同样,他多年里在部队里多累多苦可能也没掉过泪,这会儿却跟个孩子似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要你...我永远都要你,对不起,是哥混蛋!哥不该让你一个人扛这么...”
他撑着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把李叙武往怀里搂,勒得紧紧的,像是要把这几年没抱过的时光全都补回来。
李叙武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气,手却还没松,依旧攥着他哥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抓挠。
“哥,他俩...”
徐七千悄悄退到我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嘴型动了动。
我冲他摇了摇头,指了指地上的俩人。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将俩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亦如哥俩小时候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时那样,紧紧贴在一块儿,分不出你我。
“对不起,以后哥再也不跟你分开了。”
李叙文拍着弟弟的后背,一遍遍地的呢喃。
看着地上那俩紧紧相拥在一块儿的身影,我突然觉得,刚才那一场鸡飞狗跳的撕扯,倒像是给这哥俩的心,开了道口子,把那些年堵在里头的委屈、想念、害怕,全倒出来,剩下的,就还是骨子里的亲昵。
正如李叙文说的那样,他们是打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兄弟,是爸妈走了之后,彼此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就算隔了再多的年月,有再多的误会,只要把心里的话摊开了,那点血浓于水的情分,就永远都在...
盯着地上抱成一团的哥俩,看了好一会儿。
此时,李叙武的哭声渐渐小了,而李叙文的手掌一下下的拍着他的背,动作笨拙却认真,后背也跟着微微起伏,这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部队里士官的硬气,倒像个认错的孩子。
余光扫过,我注意到徐七千杵在旁边,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努努嘴声音压得极低:“走,睡觉去。”
徐七千愣了愣,顺着我的目光又瞟了眼那哥俩,才反应过来,赶紧点点脑袋,跟着我踮起脚尖挪动小碎步。
现在对于我们局外人而言,沉默比啥都金贵,得给他们哥俩留出足够时间,让那些没说出口的想念、藏了多年的委屈,都顺着眼泪淌出来,也让彼此看清楚,对方心里从来都没放下过自己。
回到出租房,徐七千往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一坐,肩膀还耷拉着,情绪明显没缓过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上的破洞。
“咋的?看人家抱头大哭,你也想你哥了?”
我走过去,伸手揉了揉他那乱糟糟的头发,故意打趣道。
“我没哥!”
徐七千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声音有点闷,还带着点急:“我只有一个大哥,就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哥!”
“那老毕、二盼他们不算你哥呀?我瞧平常也没少叫呐。”
我忍不住笑了,往他旁边一坐,床板又“吱呀”响了一声。
“他们是哥,你是大哥,不一样!”
徐七千急得脸都红了,手忙脚乱地解释,可越说越乱,最后干脆往床上一躺,把枕巾扯过来蒙住脑袋,跟个鸵鸟似的:“哎呀,我也不知道咋说,你别问了行不哥?小武没啥文化,我比他更差劲,睡觉!睡觉!”
“别这么整,不吉利。”
我看着他裹成蚕蛹似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把枕巾揭下来,随即顺手将旁边李叙文替我们叠得方方正正的薄被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
这傻孩子,真以为我听不懂“哥”和“大哥”的区别。
“哥”是一起混日子、一起插科打诨的兄弟,而“大哥”是能倚靠、能信服,就算天塌下来也会挡在前面的人。
不论是崇市老家,还是现在举目无亲的太原,这犊子从来都是把我摆在第一位,不论什么样的刀山火海,只要我有事,只要他知道我有事,马不停蹄就是他的真实写照和态度,如此心意,我又怎么可能不懂?
我侧头看着徐七千,他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估摸着是睡熟了,嘴角还微微翘着,同样也如同孩子一般。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帘缝照进来,在他脸上映出一小片光斑。
“你也永远是我弟弟,唯一的!我保证!”
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念叨,说完话,我也慢慢合上了眼,心里头踏实得很,好似揣了块暖乎乎的软糖。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没做啥梦,直到第二天被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给吵醒。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的太阳已经挺高了,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旁边的徐七千还在迷糊,口水都流到枕头上了。
“樊哥!七仔!快起来!”
李叙武大步流星的朝上前,带着股子浓郁的兴奋劲儿:“看看,我给你俩买的衣裳咋样!”
我揉了揉眼睛,见到李叙武拎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袋,很是亢奋的显摆,再一瞅他这打扮,我瞬间就清醒了,差点笑出声。
他上身穿了件深紫色的长袖t恤,料子看着就廉价,硬邦邦的,胸口不偏不倚印了只老虎头,那老虎的眼睛还缝了两颗亮片,晃得人眼晕,下身更夸张,居然是条纯红色的束腿牛仔裤,裤脚紧得跟裹了粽子似的,走路都不利索。
这模样,简直比当年我和老毕混网吧时遇到的那帮非主流子还另类,那时候的非主流顶多染个黄头发、穿个破洞裤,哪有这么“花里胡哨”的?
“你这...大清早的,穿这么精神干啥?”
我忍住笑意,指了指他的裤子:“这红裤子,还挺喜庆呐。”
“那必须得!”
李叙武把塑料袋往床上一扔,发出“哗啦”一声响,惊醒了旁边的徐七千。
小七一激灵坐起来,看到李叙武的打扮,也“噗嗤”笑了:“武哥,你这穿搭,跟大酒店门口的迎宾似的,也太叽霸亮眼了点吧!”
“懂啥!这叫潮流!”
李叙武梗着脖子,还故意转了个圈,红裤子跟着甩了甩:“我还给你俩买了呢!咱哥们必须有福同享!”
说着,他直接从塑料袋里抓出两件t恤,“啪”地一下丢给我,又扔了一件给徐七千。
我接住t恤,摸了摸料子,跟他身上的一样,硬邦邦的,还带着股子新布料的怪味。
低头一看,黑色的t恤胸口,居然也绣着一只跟他那同款的老虎头,连亮片都没差,徐七千手里的是件白色的,胸口同样的老虎头,只是颜色浅了点,看着更扎眼。
“武哥,你这眼光也太...太独特了吧?”
徐七千拿着t恤来回看了两眼,憋了半天,把到嘴边的“low”字硬咽了回去。
我也跟着点头:“可不是嘛,这老虎头,走在街上,老远就能看着咱仨,跟举了个招牌似的。”
“必须的必!”
李叙武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反而喷着唾沫星子夸夸其谈:“我可是我们饭店里有名的服装穿搭大师!甭管谁相个亲、约个会,都得找我给参谋,上次后厨的老王,就是穿了我推荐的衬衫,跟人姑娘成了!”
我和徐七千对视一眼,都没戳破他。
他搁饭店就是个帮厨,每天围着灶台转,哪有人会找他参谋穿搭?吹牛逼罢了!
“对了,你哥呢?”
我左右看了看,并没瞧见李叙文的影子:“我有点事儿跟你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