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8章 入微
“嗯？”
见我久久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蒲萨不免迷惑的抬头望向我。
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巴，我不动声色的偷摸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随后故意龇牙咧嘴的露出轻笑：“想知道啊？想知道就剥个鸡蛋给我，嘴里没味儿，我没兴趣给人指点迷津！”
“嗯哼？”
蒲萨的瞳孔立马瞪圆。
这还是早上我俩碰面以来，我看到他脸上出现的唯一的一次变化。
或许我赌对了！
“摆谱的话，那您自便，实在不行，你可以现在就喊什么警务所、防暴队的都过来，给我铐起来！再不济，你自己不也有功夫吗？给我反扭着送到银河集团去，这些对你来说不是易如反掌的吗？”
我从裤兜里掏出烟盒，自顾自的叼起一支。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变化？明明刚刚见我的时候，你是恐慌、无奈且带着一丝窘迫的，为什么在短短的时间内，你又变得从容镇定了？难道你的帮手到场了？”
凝视着我的双目，蒲萨先是上下打量几眼，随后又扭动脖颈来回张望，下意识的观察周围过来过去的行人。
有点意思，他既没想把我抓去银河集团，也没想过要利用身份压我。
那么这家伙就一定是企图我身上的某个点，既然他有所求，那就证明我和徐七千他们几个暂时是很平安的。
打定好主意后，我点燃烟卷，仰头徐徐吹了口白雾。对于他的问题视若无睹。
“你是笃定我用身份压你的话，你会被人很快保出来，还是认为你有本事再次从银河集团的手底下逃走？”
蒲萨沉默几秒，再次抓起颗茶叶蛋，一边照着个桌角轻磕一下，一边直愣愣地盯着我，似乎打算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还是那句话，想知道答案，就受累动动你发财的金手。”
我将目光投向了他手中的茶叶蛋。
“呵呵，你是第一个事事都想压我一头，第二个让我无奈到想笑的人。”
蒲萨摇了摇脑袋，剥掉壳的茶叶蛋在他的指尖转了半圈，酱色的蛋白蹭上点他袖口的灰，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瞳孔里的那股子漫不经心早没了，多了几分探究。
我夹着烟卷的手指紧了紧，烟蒂烫到指尖才猛地回神，赶紧往桌沿磕了磕烟灰，烟灰跟他刚才掉的蛋壳碎混在一起。
“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将茶叶蛋往我面前推了推，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但却又没真的催促。
我瞅着那枚茶叶蛋，心里头的那点盘算又过了一遍，从他愿意剥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场对峙我已经占了半分先机。
我没急着拿鸡蛋，反而重新叼起根烟点燃，深吸一口，烟味呛得我喉咙发紧，却故意不紧不慢的吐着烟圈，让白雾飘向他。
他条件反射的偏了偏脑袋，眉头皱了皱，这细微的动作让我心里更有底了。
之前被他勾着肩膀、逼得没辙的恐慌劲儿早散了，现在满脑子全是怎么把话绕到点子上，又不能露半分破绽。
“其实也没啥特别的。”
十几秒过后，我终于开口，声音故意压得低了点，仿佛是怕被旁边吃早餐的人听见：“你想啊，这世上哪有真正没敌人的横主儿？不管是人还是混的圈子，只要手里攥着好处，就肯定有人眼红，有人想把你拉下来，你老大不小的人了，肯定懂这个理儿！银河集团再横，还能把全国的同行都压下去？总会有几家看他们不顺眼，想找机会踩上一脚的吧？”
话说完，我端起他脸前的豆浆嘬了一口，滚烫的豆浆滑过喉咙，烫得我舌尖发麻，可余光却自始至终没离开过蒲萨的膝盖。
这是我早就盯好的“信号”，只要他膝盖微微一弯，打算站起来，就说明我这话有误赌错了，他根本不吃“银河有对手”这套，那我就得立马喊李叙文救场。
可蒲萨并未动弹，只是死死凝视着我，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敲，那节奏忽快忽慢，听得我心里有点发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拿起被我抿了一口的豆浆，灌下去一小口：“你的意思是真有人在背后给你撑着？你能躲在市区内我就感觉他背后肯定存在着一只大手，看来...”
我没接话，大大咧咧咬了口茶叶蛋，蛋黄的咸香混着酱油味在嘴里散开，我故意将咀嚼的吧唧声音弄得大了点。
我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松口，得让他接着猜，猜得越多，他心里的疑团就越大，我就越安全。
“对方怎么称呼？”
蒲萨皱了皱眉头又问。
“你会告诉别人你在银河集团的身份么？亦或者告诉我这市区还藏着多少你们银河集团的人，他们的联系方式都是啥吗？都是一米多高的成年人，咱别总唠那些粘牙嗑。”
我歪嘴反问：“你不是特别会猜吗？要不你猜猜看？”
“我不猜！”
蒲萨额头的青筋微微抽搐，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你是在跟我玩心理战？”
“算不上什么心理战。”
我笑了笑，把咬了一口的茶叶蛋整个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别觉得只有你能拿捏别人，不论是这太原城，还是其他地界，并不是银河集团唯我独尊，大家都没必要把路走死，你说对吧？”
蒲萨没接话茬，也叼起一根烟点上，抽吸几口，目光飘向远处的街道。
此刻刚刚的那台巡逻车早就没影了，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自行车的铃铛声、电动车的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很，唯独我们这桌，却静得有点吓人。
我知道，我的话他听进去了。
不论他信不信“银河有对手”这个说法，至少他知道了，我不是软柿子，不是他想捏就能捏动的。
只要他心里有了顾忌，我就有机会，有机会跟他谈条件，有机会保护我和徐七千。
彼时彼刻，这场对峙里，谁先露怯，谁就输了！
而我，不想输，也特么输不起。
“你想要什么？你又持有什么？”
半晌，蒲萨终于抽回目光，声音不大的发问。
我心里一喜，知道他这是要跟我谈条件了。
“我有什么肯定不能告诉你，就好比你存款折密码会不会告诉我一个道理，而我想要的...只是我和我的弟兄们安全，想要银河集团别再找我们的麻烦！至少你不要再死缠烂打撵着我不放，至于你，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只要不损害我的弟兄们，咱们都可以唠。”
我粗鄙的抹擦几下嘴角，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好，那就唠唠，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先帮我做一件事，让我验证你以及你身后那伙人的份量，值不值得我放你一马！”
蒲萨长吁一口气说道。
“什么事？”
我警惕地出声。
“这件事，得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
蒲萨摇摇脑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做出飞天遁地之类超格的难题，也不会让你跟谁去硬碰硬。”
我皱了皱眉，心里有点犹豫。
可转念一想，我似乎也没别的选择，只能先答应下来，走一步看一步。只要能暂时保证弟兄们的安全，就算帮他做点事，也没什么，退一步讲，但凡老子能逃过今天，直接撒丫就撩，做不做事，他也不能咋地。
“行，我应你。”
我点了点脑袋：“但我也有个条件，你得保证，从现在开始，不能动我的弟兄们，更不能把我们的事泄露给银河集团，至于什么时候为止，咱们届时再定。”
“一言为定。”
蒲萨狡黠的一笑，亦如我昨天那般伸出了手掌。
“你的人此刻也一定躲在暗处偷拍吧？”
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跟他握在一起。
甭管真的假的，最起码在此刻起，我跟他的关系变了，从敌人变成了暂时的盟友。
而这场关于谎言、关于博弈的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
小谎可以润滑关系，一句“不麻烦”化解他人的歉意，一句“挺合适”安抚纠结的选择，用不伤筋动骨的虚，填了相处里的小缝隙。
中谎可以撬动局面，商家一句“最后库存”促动犹豫的消费，人对自己一句“我不怕”逼出藏着的勇气，靠一点刻意的撑，让人从原地往前挪一步。
而弥天大谎可以重塑世界，它能让虚构的敬畏变成众人奉行的规则，能让编造的危机变成群体认同的共识，用一套自洽的逻辑，把“假”裹成让人信服的“真”。
说到底，只要谎言撒得够巧、够合时宜，就能顺着人心的软处、顺着局面的缺口，把想要的结果“推”到眼前。
不用硬碰硬，就能借着力达成目的。
这套道理，老祖宗们其实早用“扯虎皮，装大旗”的讲述的透透彻彻，借一层唬人的虚壳，撑一段自己的场面，让旁人先怯了、信了，事情自然就顺着自己的心意走，本质上，谎言只要不被戳穿，那就是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