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小皇帝借‘帝师’之名收权
殿门厚重,隔绝了殿外的天光,唯有窗格间透入的光束,在空气中切开一道道明亮的轨迹,照亮了无数飞舞的尘埃。
殿内,燃着冷香。
那是一种昂贵而沉静的味道,此刻却混杂着数十名老臣身上散发出的、因焦躁而微微发酵的汗意与书卷气,变得有些浊。
当那一深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殿内嗡嗡的、压抑着怒火的议论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斩断。
死寂。
数十道目光拧成一股绳,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这些目光里有积压已久的不满,有为人师表的审视,有被冒犯的愤怒,更深处,还藏着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对权位与名望的贪婪。
他们是北奇文坛的泰山北斗,是平日里受尽追捧的大儒。
此刻,他们站在这里,更像是一群领地被侵犯的头狼,竖起了浑身的鬃毛,准备对那个走进来的、身形尚显单薄的“王”发出咆哮。
海棠垛垛紧随其后,半垂着眼帘,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群所谓的“帝师”。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由众人气场汇聚而成的压力,沉重,粘稠,试图将小皇帝那副尚显稚嫩的肩膀彻底压垮。
可小皇帝的脸上,依旧是那份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迈过高高的门槛,步履不疾不徐。
织金龙袍的下摆,在光洁得能倒映出人影的金砖上拖曳,发出细微而绵长的沙沙声。
沙……沙……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殿内众人紧绷的心弦上,让他们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跟着这个节奏起伏。
她没有立刻走向高踞殿堂尽头,俯瞰众生的龙椅。
她就在大殿中央站定。
目光缓缓流转,不带任何情绪,却又仿佛将每一个人的面孔,每一分表情,都清晰地刻印在眼底。
“诸位先生,今日齐聚朕的御书房,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很清,并不高,却在空旷的大殿中产生一种奇异的回响,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
一种属于皇权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人群中,一个须发皆是花白,身着二品文官朝服的老者,排众而出。
刘承宇。
当代大儒,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是这群人里名望最高,也最自视甚高的一个。
他对着小皇帝,行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揖礼,身子弯下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风骨。
“启禀陛下。”
他开口,声音洪亮,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那种铿锵顿挫。
“臣等听闻,陛下今日下旨,册封了一位南庆人为我北奇帝师?”
最后那句话,他的尾音微微上扬,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
用最恭敬的言辞,包裹着最尖锐的锋芒。
不等小皇帝回答,他身后立刻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附和。
“陛下,万万不可啊!”
“我北奇泱泱大国,岂能让一个敌国竖子担当帝师之位?传出去,我北奇颜面何在!”
“臣等追随陛下多年,为陛下讲经解惑,殚精竭虑,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黄口小儿,一个南庆来使吗?”
“请陛下,收回成命!”
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声浪,冲击着御书房的梁柱。
小皇帝静静地听着,看着,脸上那份平静没有丝毫动摇,仿佛眼前这群义愤填膺的臣子,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风,几声鸟鸣。
直到殿内的声音,因无人应和而渐渐稀落,最终再次归于死寂。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只在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却让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
“诸位先生,误会了。”
众人一怔。
只听她继续说道:“朕,从未觉得诸位先生比不上那个范隐。”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为首的刘承宇身上。
“恰恰相反,在朕心中,诸位先生的才学与忠心,远非范隐可比。”
这句话,如同一阵春风,瞬间吹散了众人脸上的怒意。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缓和下来。
几位站在前排的大学士,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难掩的得意,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刘承宇捋着自已保养得极好的胡须,紧绷的面皮也松弛下来,正要开口说几句“陛下圣明”、“臣等惶恐”的场面话。
小皇帝却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清寒。
“正因如此,朕才更要厚待范隐。”
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的得意凝固成错愕。
这算什么道理?
小皇帝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声音继续响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范隐,一介南庆人,都知道要为朕分忧,为我北奇的江山社稷,献上良策。”
“他给朕的,是一个能真正撼动沈重,为我北奇剜除心腹大患的法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份平静的面具之下,终于透出令人心悸的锋芒。
“朕想问问诸位先生。”她的目光,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刻刀,缓缓地,一个一个地,刮过殿内所有人的脸。
“你们,为朕,为我北奇,又带来了什么?”
整个御书房,瞬间死寂。
是那种连呼吸都停滞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是来质问的。
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们是来讨要一个说法的。
他们从未想过,这个在他们眼中羽翼未丰的小皇帝,会反过来,用如此直接,如此粗暴的方式,向他们讨要东西。
刘承宇的脸色,像是开了染坊,一阵青,一阵白,又涨成了猪肝色。
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
“陛下……臣等……臣等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啊!”
“忠心?”
小皇帝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的弧度扩大,带上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忠心是放在嘴上说的吗?”
“朕需要的,不是挂在嘴边的忠心,不是写在奏折里的文章,而是能为朕排忧解难的诚意!是能让我北奇国力更上一层楼的实绩!”
她终于迈开了脚步。
不再停留,而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
每一步,都让殿中臣子的心沉下一分。
“朕可以给你们帝师的名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致命的诱惑。
“真正的,由朕亲自下旨,昭告天下,载入史册的帝师。”
殿中响起一片粗重的呼吸声,许多人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但。”
她吐出这一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你们,又能给朕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刘承宇身上,后者一个激灵。
“刘先生,你门生遍布礼部六司,人脉根深蒂固。朕若是要推行新政,废除旧例,遇到的那些阻力,你能为朕摆平几分?”
刘承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皇帝的目光又转向他身旁一位体态微胖的官员。
“王大学士,朕听说,你王家在北地几条主要的盐道上,颇有影响,甚至和上衫虎曾掌管的北境军队有牵扯。”
王大学士浑身一颤,额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肥胖的身躯抖得如同风中的筛子。
她的视线继续移动。
“李尚书,你与北境军方几位老将私交甚笃,上衫虎如今已被朕调往了南境,不知你也有没有办法说服他们投靠朕?”
她每点到一个人,每说一句话,那人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到最后,整个大殿之中,再无一人敢与她对视。
所有人都低着头,躬着身,仿佛身上穿着的华美官服,有千斤之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惊骇欲绝地发现,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似乎对朝政不甚关心的小皇帝,竟将他们的底细,他们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们藏在阴影里的生意,看得一清二楚。
那层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小心翼翼维持着的窗户纸,已经被她用最蛮横的姿态,亲手撕得粉碎。
交易。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此时,小皇帝已经走到了御阶之下,她提起龙袍的下摆,拾级而上。
最后,她转身,在那张宽大的龙椅上坐下。
小小的身躯,陷入巨大的座椅之中,却非但没有显得渺小,反而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中一张张惊恐、悔恨、畏惧交织的面孔,声音平静地宣布。
“谈吧。”
没人知道,那扇紧闭的御书房大门之后,究竟谈了些什么。
只知道,当两个时辰后,殿门再次沉重地打开时,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风骨傲然的大学士、大鸿儒们,一个个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他们面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有的人,甚至在迈出高高的门槛时,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他们看着端坐在龙椅之上,那个依旧平静的小皇帝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轻视与不满。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敬畏。
与恐惧。
当天下午,一道新的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从宫中传出,送往中书省,而后昭告全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学士刘承宇、王梓谦,德高望重,辅弼有功,感念其教导之劳,特加封为帝师,钦此。”
消息一出,整个上京城一片哗然。
北奇的帝师,在一日之间,从一位,变成了四位。
虽然还没有真的烂大街。
但也相去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