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范隐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范隐回到使团驻地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
他推开自已的房门,一股混杂着冷茶与灯油将尽的微涩气息扑面而来。
烛火在最后的挣扎中,投下两道被拉得极长的影子,端坐如石雕。
言冰芸与朱各正坐在矮桌旁,桌上的茶水早已失了温度,凝着一层寒意。
“呦,你们也回来了。”
范隐反手将门带上,木门合拢的闷响打破了房内的死寂。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刚从酒楼里喝完花酒回来。
“谍网交接完成了?”
朱各率先站起身,紧绷了一夜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他看向范隐的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
“都完成了,上京城的谍网已经全数交到我的手上。”
他停顿了一下,眉心紧紧拧成一个疙瘩,似乎有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把好好一间油铺,改成什么酒楼?”
朱各的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解。
“还把那地方交给郭宝昆和赵大他们,那几个人,是我庆国老兵,忠诚足够,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做暗探的料子。”
范隐径直在桌边坐下,给自已倒了杯冷透了的茶,仰头便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入腹中,让他精神一振。
“这个啊,是范贤提出来的一种新思路。”
他的指尖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敲在另外两人心上。
“以往的暗探,藏于阴影,以命相搏,既危险,效率也低。”
“所以范贤给了个新方向,叫银钱开路,让敌人来保护我们。”
他抬眼,看着两人脸上同步浮现的惊愕表情,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开了些。
“我打算把那间酒楼,打造成一个低调又奢华的地方,专门用来谈生意,正好配合这个计划。”
“银钱开路?让敌人来保护我们?”
言冰芸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寒意,他始终端坐的身形终于动了,上身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范隐那张带笑的脸。
“这怎么可能办到?你知道这需要多少银钱吗?单凭监察院那点经费,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范隐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被质疑的恼怒,反而充满了某种智力上的优越感。
“是啊,只凭监察院当然不够。”
他身体向后一靠,整个人都陷入椅子的阴影里,只有声音清晰地传出。
“但要是,配合内帑走私呢?”
言冰芸猛地抬起头,瞳孔在一瞬间收缩。
“什么?走私?”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爆发力,仿佛一头被触及逆鳞的猛兽。
“那不是你为了配合北奇小皇帝,夺权沈重的计划吗?”
“是啊。”
范隐坦然承认,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掩饰。
“帮小皇帝夺权是真的,走私也是真的。”
“但这个走私,不是我们兄弟为了中饱私囊,而是为了情报工作服务。”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摇了摇。
“我们根本不需要直接给钱,那太低级,也太容易留下把柄。我们只需要给那些我们想拉拢的人,提供货物就行。”
“而且还不是白给,是卖给他们。内帑那些在庆国或许只是珍稀的物件,在北奇,就是独一无二的硬通货。他们从我们这儿低价拿货,转手卖出去,赚的差价可能比本钱还多。你说,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谁会拒绝?”
“真是荒唐!”
言冰芸低声斥道,胸口剧烈起伏。将监察院的神圣使命与“走私”这种污秽的词语联系在一起,是对他信仰的践踏。
另一边的朱各,眼中却闪过一道骇人的亮光。
“其实……并不荒唐。”
他沉吟着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缓慢,像是在脑中推演着什么。
“陈院长以前,似乎和我们提过类似的方式。”
“说是监察院的创立者还在时,院里就曾用这种方法获取情报,只是后来因为资金问题,才不得不舍弃了。”
范隐在心中暗叹。
我去,叶青梅那个女人,原来早就玩过这一套了?不愧是母子啊。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
“据我所知,当年监察院的创立者,和内帑的前身,叶家商号的创立者,是同一个人。”
“所以当年能实行这种情报方式。”
“你说的资金问题,应该就是后来叶家商号被收归皇室,成了内帑,又落到了长公主李芸瑞的手里,这才断了监察院的财路。”
“原来如此。”
朱各恍然大悟,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浑身都起了战栗。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双眼放光地看着范隐。
“这么说来,陛下赐婚范贤与林宛儿,是为了让范贤从李芸瑞手里夺回内帑财权。”
“而陈院长又让你接管监察院。”
“这不是简单的权力交接……这是为了让监察院与内帑这两大神器,在你们兄弟手里,再度合璧,发挥出一加一远大于二的威力?”
范隐两手一摊,肩膀微微耸动,嘴角向上咧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音节。
“嗯哼~”
“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冰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感觉自已像是在听天书,每一个字都懂,连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恐怖图景。
“我怎么知道?”
范隐一脸无辜,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
言冰芸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还是从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得作罢。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说道。
“不论陛下与院长究竟是何用意,回京之后,我都会将走私一事,如实上奏。”
“随你。”
范隐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仿佛言冰芸要上奏的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朱各此时已经从震惊中稍稍平复,他再次开口道。
“对了,我已经将今日范贤与沈重在太后面前的对话,设法传到了锦衣卫那边。”
“那边反响不小,许多人都想促成这笔买卖。”
“我们要不要再加一把火?让谍网的人帮忙,将此事散播出去?”
“用不着。”
范隐直接否决。
“我们这是在帮小皇帝夺沈重的权,她总不能一点力气都不出吧?剩下的,交给她自已处理。”
“我们的谍网,还是继续潜伏。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暴露。”
“虽说以后要银钱开路,但这根植于黑暗中的根,也不能丢了。两者得相辅相成。”
“而且,真正想促成走私的,是那些北奇高层。这些人,位高权重,心思诡诈,还是让小皇帝自已去接触比较好。”
朱各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范隐的这番话,让他对大局的把握又清晰了几分。
言冰芸沉默了许久,房间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终于,他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等。”
范隐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等?”
言冰芸不解。
“是啊,就是等。”
范隐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细微的脆响。
“我来上京城,总共就三项任务。”
“第一,交换人质。”
“第二,重整上京城谍网。”
“第三,换回你言冰芸之后,借机杀了肖恩。”
“第一项我已经完成了,第二项朱各已经完成了,至于这最后一项,完不完成都无所谓了。”
他惬意地眯起眼睛,像一只吃饱了的猫。
“我还顺便帮小皇帝出了个夺权沈重的计划,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现在,就等参加完北奇太后的寿宴,咱们就可以打包回家了。”
“什么叫超额完成任务?”
言冰芸的情绪像是被点燃的火药,瞬间激动起来。
“你明明没有杀了肖恩!这最重要的任务,怎么就无所谓了?”
范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反问道。
“你说,陛下为何要我杀肖恩?”
言冰芸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
“当然是因为肖恩被我们囚禁多年,对大庆恨之入骨。此人心思深沉,手段毒辣,放虎归山,必成后患。”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陈院长一直想从他嘴里得到的那个秘密。既然得不到,那就不如毁掉,绝不能让北奇知晓。”
范隐听完,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那笑容让言冰芸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说的很对,但不完全对。”
“肖恩会报复,这是肯定的。但可惜,无论是陛下还是院长,都不怕他的报复,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言冰芸更加疑惑了。
“那就是为了那个秘密。”
“没错。”
范隐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响亮。
“陛下和院长,就是怕肖恩将那个秘密,告知北奇高层。”
“那你为何不杀他?”
言冰芸追问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急切。
“因为,北奇高层,早就知道那个秘密了。”
范隐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言冰芸和朱各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准确来说,那个秘密,是肖恩和苦何共同的秘密。虽然苦何一直守口如瓶,但北奇那些人也不是傻子,早就根据蛛丝马迹猜得大差不差了。”
“所以,杀不杀肖恩,已经没有意义了。”
“原来如此……”
言冰芸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已一直以来坚守的某些东西,正在一片片地碎裂。
随即,他的目光陡然一凝,死死地钉在范隐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
“看你这副笃定的样子,你早就从肖恩的嘴里,知道了那个秘密。”
范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回椅背,又发出了那个招牌式的音节和动作。
“嗯哼~”
言冰芸的脑子此刻有些混乱,无数的念头在其中翻涌碰撞。
“既然北奇高层早就知道,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不惜代价,把肖恩这个老家伙迎回国?”
范隐再次摊开手,一脸“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
“嗯哼~”
言冰芸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带着一丝挫败。
“也对,问你也是白问。”
“或许……”
范隐像是突然来了兴致,慢悠悠地补充道,“是为了牵制上杉虎吧。那位威震北境的大将军,对他这个义父可是感情颇深,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软肋了。”
言冰芸若有所思。
“又或者,”范隐继续抛出他的猜测,语气愈发随意,“单纯就是看肖恩被囚禁多年,劳苦功高,于心不忍。再加上以往两国交锋,他们北奇从未占到过什么便宜,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我们内部出了你这么个岔子,他们自然要风风光光地把功臣迎回去,涨涨士气,在天下人面前挣回点面子。”
“这些,都不重要了。”
言冰芸打断了他,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凝重。
“范隐,你没有完成刺杀肖恩的任务,回京之后,陛下会不会降罪于你?”
“应该不会吧。”
范隐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莫名的,近乎狂妄的自信。
“我自认为,对陛下的心思,还算理解得透彻。”
他看着言冰芸和朱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陛下是私下交代的刺杀任务,而且在最后,特意叮嘱过,任务完不成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安安全全地回去。”
庆皇的原话,特指的是他们兄弟二人。
范隐在这里,却不动声色地,将那个限定的“你们”,巧妙地替换成了包罗万象的“我们所有人”。
言冰芸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那张常年如同冰封雪原的脸上,坚冰竟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从裂缝中渗透出来。
“陛下……竟如此看重我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我失手被擒,本是戴罪之身,陛下不仅不惜代价将我换回,更将我等的安危,置于任务之上……”
君恩如山!
旁边的朱各,脸上也瞬间被愧色与感动填满。
“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当初错信李芸瑞,背叛了监察院,小言你又怎会落入敌手!”
“朱大人不必自责,你也是一心为国,错的是那蛇蝎心肠的李芸瑞!”
看着眼前这“君臣相得、同僚情深”的感人戏码,范隐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那一片冰冷的讥诮。
呵呵。
真以为庆皇那个狗皇帝,会真心在乎你们的死活?
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凝聚士气,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出好戏罢了。
就算没有李芸瑞,他也会想出别的法子,让你言冰芸在上京城“合理”地被擒,好让我和范贤从肖恩嘴里套出那个秘密。
一群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
“行了。”
范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们的自我感动。
“事情都说完了,就别在我这儿杵着了。”
他站起身,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毫不掩饰自已的疲惫。
“东奔西跑一整天,累死了,我要歇着了。”
范隐毫不客气地,开始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