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使团回程
第二日,上京城厚重的城门早已随着第一缕晨光缓缓开启。
范隐一行人的使团早已收拾妥当,车马整齐,在天色彻底明亮之后上路。
整个过程安安稳稳,没有任何预想中的意外。
拥挤的出城人群中,郭宝昆和朱各混在其中,默默地目送着车队远去。
朱各有意无意地与郭宝昆拉开了几步距离,他能感觉到,有几道隐晦的视线,正牢牢锁定着这位昔日的纨绔子弟。
范贤与王七年并肩坐在第一辆马车的车辕上,王七年手里攥着缰绳,范贤则悠闲地看着前方的路。
王七年熟练地驾着车,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噔声,他侧过头,压低了声音。
“范公子,就让郭宝昆和赵大他们留在上京城,这……他们真能成吗?”
范贤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
“怎么?要不你留下?”
王七年脖子一缩,脸上立刻堆满了笑,缰绳都握得更紧了些。
“郭公子他们肯定能胜任!绝对能胜任!再说了,不是还有朱大人在背后照应着嘛,就算拴条狗,那也能胜任。”
范贤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照你这么说,郭宝昆他们要是出了岔子,岂不是连狗都不如了。”
王七年脸上的笑容一僵,赶忙找补。
“哪里哪里!赵大他们可都是我大庆的老兵,个顶个的好手,小人绝无此意。”
范贤瞥了他一眼,悠悠说道。
“哦,那你的意思是,郭宝昆连狗都不如。”
王七年彻底说不出话了,只能咧着嘴干笑,一张脸憋得通红。
“小人是怕……是怕郭宝昆那骄横跋扈的性子,不听朱大人的话。”
范贤终于轻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别瞎操心了。”
“我们兄弟俩既然敢把他留下,就说明他不是一无是处。”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仿佛只有风能听见。
“下一代的暗探之王,说不定就是他郭宝昆。”
王七年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抖,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范贤,又惊疑不定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范贤只是笑着,却不再言语,眼神深邃,仿佛藏着一片星空。
王七年身后的马车里,范隐与言冰芸相对而坐。
车厢内光线昏暗,气氛沉闷。
言冰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车壁,整个人如同一尊冰雕,不知在想些什么。
范隐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率先打破了沉默。
“怎么?舍不得沈家小姐了?”
“要是真舍不得,趁着还没走远,我掉头回去找沈重说道说道,帮你提个亲,把沈家小姐给你打包带回南庆?”
“放心,我现在跟沈重的关系铁着呢,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绝对让你得偿所愿。”
言冰芸的身子猛地一震,那双死寂的眸子瞬间燃起怒火,如利剑般射向范隐。
范隐见他这副模样,反而摊了摊手。
“哎,别这么激动嘛。”
“不过,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除非两国一统,不然你们俩就算真在一起了,也大概率没什么好结果。”
“更何况,如今的沈重还没真正失势,他也不可能把唯一的软肋交到别人手上。”
言冰芸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究竟有何所图?”
范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反问道。
“怎么了?什么有何所图?”
言冰芸的眼神愈发冰冷。
“你一个庆人,来北奇一趟,不说给北奇留下什么祸患也就罢了。”
“为何在沈重即将被你的计策彻底逼入绝境之时,反要出手点破迷津,帮他们北奇君臣消除嫌隙?”
“为何要让肖恩借用你的人手,助他东山再起?”
“为何要帮北奇那个小皇帝集权?”
“你来了一趟上京城,整个北奇朝堂,倒因为你,开始变得欣欣向荣了!”
面对言冰芸一连串的质问,范隐只是淡然一笑。
“很简单啊。”
“因为北奇那位小皇帝很有野心,她很渴望刷新吏治,改革朝堂,让北奇强盛起来啊。”
言冰芸的脸上浮现出“你在耍我”的表情。
“你的所作所为,连同你的这番话,等回到庆国,我会一字不漏地禀报陛下和院长的。”
范隐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哎,你听我说完啊。”
“我说的是,小皇帝渴望刷新吏治,改革朝堂,让北奇强盛起来。”
“可我没说,她一定能做到啊。”
言冰芸眉头紧锁,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什么意思?”
范隐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玩味。
“是这样的,那位小皇帝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一直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好向世人证明,她无愧于屁股底下那张龙椅。”
“但她毕竟还很年轻。如果让她自已一步步去斗争,一步步去夺权,在磨砺中慢慢成长,未来或许真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
“可现在,大部分脏活累活,我都替她干完了。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整个北奇朝堂的大权握在了手里。”
“你说,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言冰芸顺着他的话,尝试着分析。
“刷新吏治,改革朝堂,让北奇强盛起来?”
范隐打了个响指。
“没错,就是这样。而且,会很心急。”
“但治大国如烹小鲜。你觉得,一个年轻气盛、大权在握又急于求成的小皇帝,如此心急火燎地去动整个国家的根基,会怎么样?”
言冰-芸的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个不慎,便会搅得天翻地覆,一团乱麻?”
范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哎~对喽!”
“此事,在一个叫《雍正王朝》的故事里有过记载。”
“不过,那位雍正皇帝,前期虽然因为心急办了不少错事,但国家大盘是稳的,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纠错,去稳住局势。”
“可北奇这边嘛……旁边可是有我们大庆这头猛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呢。”
言冰芸沉默了,范隐的计策听上去天衣无缝,但他还是指出了一个关键点。
“可是,北奇还有太后和沈重在。”
范隐不以为意地说道。
“北奇太后,不成问题。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厉害,你没看北奇在她手上这些年,国力每况愈下吗?”
“她能撑这么久,靠的不是她自已的能力,而是苦何帮她镇着场子,沈重帮她办着脏事。”
“至于沈重……他的确是个麻烦,既有能力,又对北奇忠心耿耿。有他在,确实有可能稳住北奇的乱局。”
说到这里,范隐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但我之前跟沈重彻夜长谈,帮他点破迷津,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只用了前半夜。”
“至于后半夜嘛……”
“我给他讲了点能对他造成降维打击的话题,可是整整忽悠了他一个后半夜哦。”
……
此时,范隐的车队早已驶出上京城,在官道上留下了一路烟尘。
高耸的城门楼上,换上便服的小皇帝与沈重并肩而立,默默目送着那一行车马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
小皇帝收回目光,侧头看向身旁的沈重。
“沈卿家,你说这范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他一个南庆人,来我大奇一趟,不惹是生非也就罢了,居然还帮了我们这么多?”
“他到底图什么?”
沈重躬着身子,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谦卑恭敬。
“臣愚钝,臣……实在不知。”
小皇帝听到这回答,先是朗声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城楼上回荡。
“沈卿家,怎么如今变得如此谨慎了?”
“是不是经历了之前的事,让你觉得凡事都得小心为上啊?”
沈重的头垂得更低了。
“臣是吸取了教训,行事理当谨慎。但关于范隐此人,臣是真的一点也看不透。”
小皇帝又笑了笑,语气温和了许多。
“沈卿家不必紧张,这范隐行事天马行空,不合常理,你看不透,实属正常。”
“说实话,朕也是一头雾水啊。”
沈重低着头,沉默不语,但他的脑海中却翻江倒海,回响着那个深夜里范隐的话语。
那晚,范隐在教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性命、前途、对皇室的忠诚、整个大奇的江山、以及大奇千千万万的百姓……这些东西,在他心里,到底哪个更重要?
还不等他回答,范隐便以这个问题为起点,开始向他论证,所谓的封建统治者究竟是何等面目,是如何趴在天下万民的身上吸血的怪物。
那些闻所未闻的理论,那些振聋发聩的言辞,如同一柄重锤,将他数十年建立起来的认知与三观,砸得粉碎。
然后,范隐又用后半夜的时间,为他讲述了全新的道理,为他重塑了崩塌的世界。
临别时,范隐甚至送了他六个字的为官之道。
思危,思变,思退。
此刻,站在小皇帝身边,望着范隐远去的方向,沈重的心中,已是纷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