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庄墨涵赠书
官道上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带着几分清冷的湿意。
使团的车队行至一处岔路口,缓缓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两辆朴素的马车安静地停在路边,仿佛已等候多时。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影孤峭,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正是北奇文坛泰斗,庄墨涵。
最前一辆马车里,范贤一眼便认出了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与敬重,赶忙叫停了整个车队。
他跳下马车,快步走到后面的车厢旁,轻轻敲了敲车壁。
“哥,是庄先生。”
车帘内,正闭目养神的言冰芸闻言,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解。
庄先生?
哪个庄先生,能让南庆的使团在这荒郊野外停下脚步。
范隐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种了然的平淡。
“ok,我去见见庄先生。”
言冰芸心中的疑惑更深,却明智地没有多问,只是将身子往里挪了挪。
车帘掀开,范隐一身便服,施施然地走了下去。
清晨的微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他踩着沾染露水的泥土,一步步走向那位老人。
“庄先生,您这一大早的,是出门溜达啊?”
范隐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偶遇一位邻家长者,完全没有两国之别、年龄之差的隔阂。
“我不是提醒过您,要多注意休息嘛?”
庄墨涵看着这个走到面前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眸里先是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老夫可是很听范公子医嘱的。”
“只是人老了,本就睡得早,起得也早。”
范隐嘴角一撇,带着几分不信。
“庄先生您这就言不由衷了。”
“看您这神色,眼底还有未散的血丝,昨天绝对没有早睡。”
被当面戳穿,庄墨涵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化为一声轻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范公子。”
“不过,老夫也确实睡不着啊。”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范公子先前赠予老夫的那些书……那里面,尽是老夫闻所未闻的理论,见所未见的知识。”
“历史唯物主义,实践论,矛盾论……”
“虽然刚开始理解起来颇为晦涩,但着实让老夫……有了一种看待这个世界的全新方式。”
“没想到,老夫行将就木之年,还能窥见另一番天地。”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震撼与感慨。
“果真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范隐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多了几分认真。
“庄先生,正是如此,您才更要保重身体。”
“您要是没看完我送您的那些书就撒手人寰,您自已甘心吗?”
这话听着有些不敬,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关切。
庄墨涵闻言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释然。
“范公子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若是没能看完那些书,老夫当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笑声渐歇,庄墨涵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不过,范公子,老夫有一事不解。”
“你的这些理论,其中任何一种,都足以在世上开宗立派,为何……要尽数赠予老夫?”
范隐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神色坦然。
“庄先生,我不是早就与您说过了吗?”
“无论是那些诗词,还是我送您的那些书,其实都并非我们兄弟二人所作。”
“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其中大部分深奥之处,我们兄弟二人也不甚了了。之所以送予庄先生,是因为在下认为,这个世上,若有谁能真正读懂它们,将它们的价值发掘出来,那个人,便只有庄先生您了。”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庄墨涵的脑海中炸响。
另一个世界……
他当场愣住,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浑浊的眼中风暴汇聚。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已的声音,干涩地开口。
“范公子,难道你的意思是……”
范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回以一个平静而深邃的笑容。
一切尽在不言中。
庄墨涵的身躯微微一颤,他看懂了那个笑容里的承认。
他猛地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冠,双手在身前交叠,对着范隐深深地躬身下去。
“范公子所托,老夫……必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这一礼,郑重如山。
范隐也有些始料未及,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扶住了庄墨涵的胳膊。
“庄先生,万万不可如此。”
“明明是在下有求于您,怎能让您向我行此大礼。”
庄墨涵却执意不肯起身,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不,这一礼,范公子受得。”
“范公子此举,与传说中降临人间、开启民智的神庙使者,何其相像。”
听到“神庙”二字,范隐的眼神骤然一凛。
“庄先生,请您务必铭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些东西,都是人的造物,其中记载的,是人类自已的赞歌。”
“它与神,毫无关系。”
庄墨涵身子一震,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刻的明悟。
“老夫……明白了。”
“老夫明白了。”
他喃喃自语着,这才在范隐的搀扶下直起了身子。
范隐松了口气,说道。
“那庄先生还有别的事吗?若是无事,我们便要启程了,您也早些回城吧。”
庄墨涵此时却摇了摇头。
“老夫的确还有一事。”
说罢,他转身,领着范隐走向了旁边那辆一直安静停着的马车。
他亲自上前,掀开了厚重的车帘。
满车书卷的墨香,瞬间扑面而来。
只见车厢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摞的书籍,几乎将整个空间填满。
庄墨涵从最上面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范隐。
“范公子赠老夫旷世奇书,老夫无以为报。”
“这些,是老夫毕生所藏,想着也回赠一些给范公子。”
范隐看着这一马车的书,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剧情的惯性依旧强大,即便庄墨涵没有像原著那般逝去,这车藏书,终究还是要送到自已手上。
他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庄先生,这……”
“我送您书,正是因为我们兄弟二人对此不甚了了,才想请您这样的大家帮忙参详。”
“可您这般……将您的毕生心血赠予我们,岂不是让我们兄弟二人暴殄天物吗?”
庄墨涵看着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范公子不必有如此大的压力。”
“这些都只是回赠之礼,而且,车里的书,皆是老夫亲手抄录的副本。”
“原稿都还在老夫家中呢。”
“范公子将它们带回南庆,如何安排,全凭公子心意,即便当柴烧了,老夫也绝无二话。”
听到庄墨涵这么说,范隐才像是松了口气,不再推辞。
他郑重地接过那本册子,又对着庄墨涵躬身一礼。
“如此,便多谢庄先生厚赠了。”
二人相视一笑,许多话,已不必再说。
晨光熹微,官道寂寥。
范隐转身回到了自已的马车上,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车队再次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泥土,卷起一路烟尘,朝着南庆的方向,渐行渐远。
庄墨涵独自站在路口,久久未动。
他望着那远去的车队,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化作一个微不可见的小黑点。
车队在官道上行驶了数日,颠簸的路途仿佛没有尽头。
当车轮再次碾上南庆的土地时,所有人的心头都莫名松快了几分。
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圆月悬于天际,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
营地里,一处篝火烧得正旺,火焰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
范隐和范贤兄弟二人,正围着火堆,悠闲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油脂滴落,激起一小簇火星,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味道在微凉的夜风中弥漫。
“回京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置二皇子那摊子事?”
范贤咬下一口烤得焦香的肉,含糊不清地问道。
范隐的目光没有离开火上的烤肉,只是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说道。
“怎么处置?”
“很简单,如实上报。”
范贤的动作顿住了,他疑惑地看着自已的兄长。
“你不是说,老二提前找过你,想让你高抬贵手吗?”
“是啊。”
范隐漫不经心地给烤肉撒上最后一层香料。
“他是找我求情了,还很‘贴心’地给了我几个人名。”
“说那些人个个贪赃枉法、作奸犯科,让我交上去,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范隐轻笑一声,将一串烤好的肉递给范贤。
“可这没用。”
“内帑走私这么大的事,你真以为陈院长和庆皇会不知道?”
“他们早就盯上了,让我们兄弟俩去查,本身就是一场考验。”
“我若是真交上几个无关痛痒的替罪羊,庆皇恐怕不会满意。”
“而太子那边,则会立刻认定,我倒向了二皇子。”
“我辛辛苦苦才立起来的两不相帮的人设,就这么毁了,太不划算。”
范贤皱起了眉头,接过了肉串却没吃。
“那就这么把二皇子走私的事实,原原本本地捅上去?”
“这不是彻底把老二给得罪死了?”
“到时候,他不照样会认为,我们投靠了太子?”
“当然要如实禀报。”
范隐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看着跳跃的火光,眸子里映出细碎的光点。
“但,可以给他指条明路。”
“我们当初对付沈重,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先给一记响亮的大棒,再递过去一颗甜枣。”
“走私可是重罪。”
范贤还是觉得这事太过冒险,语气里满是担忧。
“这可不是北奇那点破事,这关系到皇子,你怎么给他一条明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范隐收起了笑容,语气变得沉静下来。
“那位陛下虽然薄情,必要的时候,杀自已的儿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区区一个走私案,还不足以让他痛下杀手,废掉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子。”
范贤看着自家兄长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
“随你吧。”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对付手里的烤肉。
夜风似乎停了。
周围的虫鸣声也诡异地消失了。
一种不同于夜晚的阴冷,开始悄然渗透进空气里。
篝火的光芒,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变得昏黄而模糊。
不知何时,浓重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像是活物一般,缓缓吞噬着营地。
原本清晰可见的马车与帐篷,轮廓渐渐模糊,最终隐没于一片乳白色的混沌之中。
篝火的噼啪声,成了这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范隐和范贤同时停下了动作,警惕地望向四周。
雾气中,一个修长的人影缓缓浮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踏入此地。
他脚步无声,身形在翻涌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当他最终走出浓雾,站定在篝火的光亮范围之内时,一张冷峻而熟悉的脸庞清晰地显露出来。
谢必安。
他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冰冷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径直锁定了范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