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范隐当了次汉使?
“陛下圣明。”
庆皇摆了摆手,湖面的水汽似乎让他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行了,你这马屁拍得生硬,就不要多说了。”
“还有事要说吗?”
范隐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敲了敲,像是在搜寻记忆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倒还有些事情。”
“除了走私之人的身份之外,还有一桩事臣未曾提及。”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却足够清晰地钻进亭中每一个人的耳蜗。
“臣在北奇皇宫,与北奇太后单独会面时,曾劝过她。”
“臣说,两国一统乃历史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与其苦苦挣扎,不如顺势而为,选择接受。”
“如此,无论是对北奇皇室,还是对两国百姓,都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话音坠地的瞬间,亭内的空气被抽成了一片真空。
时间凝固了。
湖面的风骤然停歇,飘渺的水汽失了凭依,沉甸甸地坠下,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过分清晰。
太子李承乾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一滴滚烫的茶水溅落在手背,烫起一个细小的红点,他却毫无知觉。
二皇子李承泽脸上那副玩味的笑容,如同冰雕般凝固,嘴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嘴巴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直置身事外的大皇子李承濡,那双在尸山血海中都不会眨一下的眼睛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全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猛虎即将扑杀的凶悍气息。
就连最年幼,始终状况外的三皇子,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诡异的死寂,他茫然地看看这个兄长,又看看那个兄长,小脸上写满了不解。
庆皇身后,一直垂首侍立,身形如同影子的猴公公,那双永远耷拉着的眼帘猛地掀起,浑浊的眼底深处,是无法抑制的骇然。他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指节已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们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在疯狂回荡着同一个念头。
范隐,在敌国的都城,在守卫森严的皇宫深处,当着北奇实际掌权者的面,劝她投降。
这不是胆大包天。
这是疯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活着从北奇宫城里走出来?
唯有范贤,他的惊骇与旁人截然不同。
他的脸色先是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随即一股怒火与后怕交织的血气直冲头顶,整张脸涨成了酱紫色。
我靠!
说好了猥琐发育,绝不学什么汉使那一套,结果你背着我玩得比谁都花!
在北奇,在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这个混蛋差一点点就把整个使团连人带骨头一起打包送进了北奇的乱葬岗!
庆皇是第一个从这片死寂中挣脱出来的人。
他的手指在石桌上再次轻轻敲击了一下,那“笃”的一声,像是一枚石子投入死水,让所有人的神思都回到了躯壳里。
“你当真,这么劝了北奇太后?”
范隐一脸的坦然,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啊。”
庆皇的眼神骤然锐利,那目光不再温和,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刀锋,似乎要一层层剥开范隐的皮肉,直视他骨子里最深处的念头。
“你还认为,统一是历史大势?”
范隐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甚至带着一丝疑惑。
“是啊,陛下,这有什么问题嘛?”
庆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古怪与难以置信。
“然后,你还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范隐用力点头。
“陛下,我不就完好无损的在这里嘛?”
他似乎真的觉得众人的反应有些大惊小怪,还主动补充了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我当时和北奇太后说完后,她好像确实很生气。”
“但她也没有对我怎么样。”
“我想,应该是她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吧。”
“毕竟,忠言逆耳。”
亭中,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看着范隐那张真诚到近乎无辜的脸,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人能活到现在,简直是苍天无眼。
庆皇的目光缓缓从范隐身上移开,最终落在了范贤那张五彩斑斓、精彩纷呈的脸上。
“范贤,你知道此事吗?”
范贤像是被人狠狠踩住了尾巴的猫,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陛下!臣当然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他想当‘汉使’,臣早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除了范隐,亭中众人又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词汇搞得有些迷惑。
年幼的三皇子没什么城府,纯粹的好奇心压倒了对气氛的畏惧,他率先开口问道。
“范贤大人,这‘汉使’是什么意思啊?”
范贤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将满腔的郁结之气全部吐出来。
“汉使,是我哥之前讲的故事里,一个叫刘邦的人建立的大汉帝国的使臣。”
“那个大汉帝国,经过几代人的励精图治,国力强盛至极,便总想着开疆拓土,一统天下。”
“可出兵总要有个名头,不好直接对周边的小国悍然开战。”
“于是,这个大汉帝国,就专门挑选一些使者,派往那些小国。”
“这些使者的唯一任务,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用尽一切办法找茬、挑衅、作死,好给大汉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开战由头。”
“甚至为此付出自已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解释完毕,亭中众人看向范隐的眼神,又一次变了。
二皇子嘴角剧烈地抽动了一下,语气复杂地挤出一句话。
“那范隐大人,可真是个……合格的汉使啊。”
范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
“哪里,哪里,比不上。”
“那些汉使前辈,到了那些小国,可比我做得精彩多了。”
“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甚至……调戏那些小国的太后。”
“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轰!
如果说之前是震惊,现在就是一道天雷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不是?!
调戏别国太后?!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这是史书上能记载的事儿?!
庆皇死死盯着范隐,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探究,仿佛在重新认识这个儿子。
“范卿家,朕看你,似乎对这汉使颇为推崇?”
“难道,你当真不怕死?”
范隐又是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挠着头,笑容有些腼腆。
“那倒不是,我说了,我求生欲还是很强的。”
“我把握着度呢,不至于到送命的地步。”
“而且,万一我真死在了北奇,咱们不就有了再次讨伐北奇的最好理由了吗?”
大皇子李承濡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范大人,还真是一心为了我大庆啊。”
范隐谦虚地摆了摆手。
“哪里,哪里。”
太子终于找到了自已开口的机会,他强行压下心头的震荡,整理好情绪,用一种沉稳且带着规劝的语气说道。
“范大人一心为国,其心可嘉。”
“但行事,终究还是要讲些方式方法。”
“到别国都城,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甚至……调戏别国太后,终归是有失我大国体面。”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二皇子立刻唱起了反调,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太子殿下,这话臣倒有些不赞同。”
“体面与否,并不重要。”
“只要能对父皇统一天下的大业有帮助,那就是好办法。”
“毕竟,无论是黑猫,还是白猫,能捉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太子眉头一皱,声调也高了些许。
“二哥此言差矣!若是人人都如这般行事,那诸国之间,岂不是礼崩乐坏,再无规矩可言?”
二皇子冷笑一声,针锋相对。
“如今这诸国之间,难道还有礼乐规矩吗?”
“行了。”
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庆皇淡然开口,两个字就止住了这场争执。
“都别争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范隐身上,那审视的意味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考量。
“范隐说的法子,有用。”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为好。”
“听到了吗?”
范隐立刻应声。
“哦,陛下,臣知道了。”
看着范隐那副乖巧点头,眼神却飘忽不定的样子,庆皇可以肯定,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庆皇忽然觉得有些心累。
自已这个儿子,武功高,文采好,城府深,能力强,还处处都合自已的心意,堪称完美。
可就是性子太跳脱,比他那个娘,还要跳脱。
这样的人,太容易在作死的道路上翻船,太容易丢掉性命了。
以后,还是别让他再担任出使之类的职责了。
否则死在异国他乡,是迟早的事。
还是老老实实留在这国内,留在自已的眼皮子底下,才最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