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二皇子要将功折罪
“行了。”
“接下来,讲讲走私的事情吧。”
二皇子李承择的心脏猛地一沉,攥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筷,那双筷子与白瓷小碟碰撞,发出一声轻微却异常刺耳的脆响。
他已经做好了滑跪请罪的准备。
范隐却抢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陛下,臣兄弟两个,想继续走私,是为了打探情报啊。”
庆皇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他夹起一根青翠的菜心,动作不疾不徐。
“你们两个为什么继续维持走私,你已经讲清楚了。”
“朕问的是,之前的走私,是什么情况?”
范隐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为难,仿佛这件事让他很不好开口。
“哎呀,这个啊,其实吧……”
他顿了顿,目光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若有若无地扫过。
“此次北奇之行,臣查到,北奇锦衣卫常年与我大庆有走私往来。”
“而我方行此事者,便是长公主,与二皇子殿下。”
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太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二皇子,又难以置信地望向范隐。
这件事,他竟是第一次听说。
庆皇夹着菜心的那双筷子,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啪嗒。
庆皇将筷子摔在面前的桌子上,沾染了油渍的菜心滚落到了一旁。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一旁的猴公公仿佛早已预演过千百遍,立刻躬身向前,无声地端来一个盛着清水的金盆。
庆皇将手伸进水中,仔细清洗着刚才溅到手背上的些许汤汁。
猴公公又递上一方洁白的绢帛。
庆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视线却如鹰隼般锁在范隐身上。
“有证据吗?”
范隐像是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本微旧的账册,还有一个封好的奏折。
他双手奉上。
“陛下,证据在此。”
猴公公迈着细碎的步子接过,转身呈送至庆皇的御案前。
“这是北奇上京城内帑店铺的账册,经言冰芸辨认,与之前送回监察院的账册,出入极大。”
范隐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在死寂的殿内回荡。
“奏折里写着的,是臣收买的那个北奇锦衣卫指挥同知,还有沈重感念臣救他一命,帮忙收集的证据。”
庆皇拿起账册,随意翻看了几页,又瞥了一眼那份奏折,指尖在奏折的封漆上轻轻敲击着。
“还有其它证据吗?”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这句问话,是想给这件事画上一个休止符。
一本孤零零的账册,可以说账目不清。北奇人提供的证据,更可以斥为离间之计。
他想先帮长公主和老二,先把屁股擦干净。
为了皇室那所剩无几的威严。
然而,范隐接下来的话,却将他铺好的台阶一脚踹得粉碎。
“沈重未死,走私还在继续。”
“证据,还有一大堆呢。”
庆皇翻动账册的手指停住了。
他明白了,范隐今天是有备而来,这件事,糊弄不过去了。
他将手中的账册与奏折,随手扔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目光转向二皇子,冰冷刺骨。
“你,承认吗?”
二皇子李承择的身体猛地一颤,再无半分犹豫。
他利索地离开座位,快步走到殿中,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儿臣承认。”
“儿臣有罪。”
“儿臣确实让姑姑帮忙走私,获取钱财。”
庆皇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
“为了什么。”
二皇子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砖地面上,声音因极度的压抑而显得有些发闷。
“父皇,这走私,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钱财。”
“儿臣……儿臣比较贪财,爱好享受,平日花销颇大。”
庆皇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就因为贪财?”
二皇子的头颅埋得更低了。
“是,父皇,儿臣只是单纯贪财。”
啪!
一声巨响,石破天惊。
庆皇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之上,震得满桌的杯盘一阵跳动。
一旁还在愣神的太子,被这声巨响吓得浑身一激灵,脸色瞬间煞白。
“你的亲王俸禄还不够你花销吗?!”
庆皇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大殿中炸响。
“堂堂长公主,堂堂皇子,竟然就因为区区贪财二字,就与敌国走私?”
他不是愤怒于走私本身,内帑的窟窿他早有预料。
他愤怒的是,这件事是李芸瑞和自已的儿子搞出来的。
搞出来也就罢了,还被人抓到了把柄。
被抓到把柄也就算了,竟然连一句像样的狡辩都说不出口。
直接认了也就罢了,用的理由,竟然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贪财”。
这简直是将皇室的脸面,扔在地上,让天下人踩踏。
太子听着父皇的怒吼,瞬间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想起了范隐兄弟二人初入京时,长公主欲用宫女冲击车驾,污其名声,结果被父皇严厉训斥。
父皇当时苦口婆心,说那繁琐的礼教,森严的律法,其根本就是为了维护凡夫俗子对皇权的敬畏。
而现在,二哥这句“贪财”,无疑是亲手在这敬畏的根基上,狠狠地凿了一个洞。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再次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又透着一股决绝。
“父皇,儿臣知错了。”
“儿臣想赎罪,儿臣想将功折罪。”
庆皇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将功折罪?你有什么功,来折罪?”
二皇子猛地抬起头,眼中竟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儿臣现在没有功,但儿臣听说江北遭了灾,儿臣想带着所有走私来的赃款,亲赴江北,赈济灾民!”
“以此,折罪!”
庆皇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哦?去赈灾?”
“你这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二皇子立刻用力磕了一个头。
“儿臣不敢!儿臣只想赎罪!”
“江北已有灾民流落至京城,儿臣见过他们。”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
“他们的骨头几乎要戳破那层薄薄的、满是污垢的皮肤。”
“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被饥饿吞噬了。”
“儿臣大受震撼,儿臣幡然悔悟。”
“儿臣身为皇子,受天下万民供养,而那些百姓,却在死亡线上挣扎。”
“儿臣明白了,对我们李氏皇族而言,天下百姓,才是真正的宝藏。”
“儿臣贪财,不应该贪那些无用的黄白之物,应该贪这天下民心!”
“身为皇室,就该做利国利民之事,才对得起天下万民的供养!”
“所以,儿臣恳请父皇,能给儿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一番话说完,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番话,说得太诚恳,太霸气,甚至有些……大逆不道。
贪天下民心?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皇帝,听到儿子说出这种话,恐怕都会立刻将其视为心怀不轨,欲图谋反。
但庆皇不是。
他从不怕儿子们争,就怕他们不争,怕他们不会争,怕他们只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果然,庆皇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语气也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审视。
“说的好听。”
二皇子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挺直了脊背。
“父皇,儿臣愿立军令状!”
“若儿臣此次赈灾失败,无法安抚灾民,儿臣……自愿削去亲王爵位,自贬为庶民!”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在殿中炸开。
庆皇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眼中寒光一闪。
“你想和朕断绝父子关系?”
“你这是在威胁朕?”
一直沉默着的大皇子李承濡,此刻再也坐不住了。
他原以为这只是太子与二弟之间又一次寻常的争斗,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自贬为庶民的地步。
这已经不是争斗,这是在玩命。
他猛地起身,快步上前,语气里满是焦急。
“父皇息怒!承择绝无此意!”
他又急切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二皇子。
“二弟!快,快给父皇认错,收回最后那句话!”
一直作壁上观的太子也慌了神,连忙出言附和。
“是啊,父皇,二哥绝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一时情急!”
自贬为庶民,那与死无异,甚至会被剔除出皇室宗谱,比死还要严重。
这个赌注,下得太大了。
二皇子抬起头,迎着庆皇的目光,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坦然。
“父皇,儿臣绝无威胁之意。”
“儿臣就算自贬为庶民,也永远是父皇的儿子。”
“只是,儿臣若连区区赈灾之事都办不好,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万民?”
“儿臣,不配再享有这皇子的身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悠闲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范隐。
“陛下。”
他施施然地开了口,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二皇子走私之事,确实有损皇室威严。”
“但二皇子肯将功赎罪,赈灾之事若能办成,必将让我大庆百姓对陛下,对二皇子,对整个皇室的敬仰,更上一层楼。”
“这对皇室威严,大有裨益。”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殿内神情各异的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回庆皇身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毕竟,真正的皇室威严,与其让人畏惧,不如让人发自内心地尊敬。”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凝固成了实质。
之前的一切,无论是震惊,是愤怒,还是紧张,都只是铺垫。
而此刻,是真正的恐惧。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与狂妄的恐惧。
范隐,一个臣子,竟然在御前,教皇帝与皇子,何为皇室威严。
大皇子、太子、甚至跪在地上的二皇子,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呼吸,脑中一片空白。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范府被抄家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