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范隐拒绝赐婚
此言一出,亭中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范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已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陛下,不可,不可啊。”
太子与大皇子等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但那微微竖起的耳朵,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八卦之火。
庆皇脸上的笑意不减,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欣赏着它徒劳的挣扎。
“有何不可?”
范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紊乱的心跳平复下来。他知道,此刻的任何一丝慌乱,都会成为对方拿捏自已的把柄。
他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陛下,范贤与宛儿郡主,是两情相悦,佳偶天成。”
“可臣与叶家小姐,不过是因宛儿的关系,有过几面之缘,仅以朋友相待。”
这话说得委婉,但拒绝的意味却再明显不过。
庆皇端起茶杯,似乎并不在意。
“朋友?”
他轻轻吹了吹杯中氤氲的热气,那动作优雅而从容,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了整个亭子。
“感情嘛,可以慢慢培养。”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范隐的心头。
范隐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讲道理是讲不通了。
庆皇这分明是铁了心要乱点鸳鸯谱,其背后,必然有更深层的政治考量。或许是拉拢叶家,或许是制衡自已,又或许,两者兼有。
他的脑中电光石火,无数念头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一个最为大胆,也最为凶险的方案上。
“陛下。”
范隐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静,他抬起头,直视着庆皇那双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
“叶家,可是有大宗师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亭中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就连一直看戏的太子,眼皮都忍不住剧烈地跳了一下。
疯了。
这个范隐,是真的疯了。
拿一位当世大宗师来压陛下?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这是在龙头上拔须。
庆皇端着茶杯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波澜。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范隐,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藏品。
“怎么?”
范隐挺直了腰杆,语气里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那是一种基于绝对实力的笃定。
“陛下,臣并非自吹自擂。”
“臣有十足的把握,在未来,成为大宗师。”
这句话,比刚才那句“叶家有大宗师”更具冲击力。
一个未来大宗师的许诺。
从任何一个九品高手口中说出,给一个人的感觉,都是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但从范隐口中说出,从这个屡创奇迹,行事完全不按常理的年轻人嘴里说出,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说服力。
范隐没有理会旁人那混杂着震惊、怀疑与荒谬的目光,他继续将自已的逻辑链条补充完整,声音清晰而冷静。
“届时,臣若娶了叶家小姐,这叶家,便相当于有了两位大宗师。”
“陛下……”
他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权力的天平之上。
“您,不怕吗?”
庆皇闻言,竟是笑了。
那笑声不大,却在寂静的亭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预想中的龙颜大怒,反而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朕,有什么好怕的。”
【靠,忘了,他也是大宗师,而且是最强的那个。】
范隐心中暗骂一句,但脸上却不见丝毫气馁。
他的目光,瞬间转移,精准地锁定了新的目标。
“陛下不怕。”
“那太子殿下,未来……怕不怕呢?”
被点到名的太子,身体猛地一僵。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竟然会烧到自已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脸上,那一道道视线,有父皇的审视,有兄弟的玩味,还有范隐那咄咄逼人的质问。
庆皇也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已的儿子。
“范隐在问你。”
“你将来即位,范隐成了大宗师,你怕不怕他们叶家,同时出两位大宗师。”
太子的额角,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
这个问题,就是一个陷阱。一个淬了剧毒的陷阱。
说怕,是示弱,是无能,更是对父皇连一位大宗师都无法掌控的权威的质疑。
说不怕,就是公然接受一个未来可能动摇国本,甚至威胁皇权的强大家族。这同样是政治上的幼稚。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每一个字都在舌尖上反复斟酌,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万全的回答。
“回父皇,叶留云大宗师,向来闲云野鹤,无心朝政,天下皆知。”
“且,叶家之人,和叶留云大宗师之徒,宫点,都在朝中担任要职,一直忠心耿耿。”
“而范大人,更是屡立奇功,一心为我大庆。”
“儿臣相信,即便范大人将来真的成为大宗师,也必是我大庆的擎天之柱,而非祸乱之源。”
“儿臣,没什么好怕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叶留云,又赞了范隐,更彰显了自已的胸襟与对父皇治下臣子的绝对信任。
庆皇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再次看向范隐,眼神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愉悦,仿佛在说:你的招数,朕的儿子也能轻松化解。
“你看,他也没意见。”
范隐彻底没话了。
釜底抽薪之计,被太子一番太极推手给化解得干干净净。
就在众人以为,这桩婚事已成定局,范隐再无回天之力时。
范隐忽然有了新的动作。
他不再争辩,而是伸手入怀,摸索片刻,竟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陛下,臣有本奏。”
他双手将册子奉上,姿态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郑重。
庆皇眉头微挑,有些不悦。
“正说着你的婚事,你又要上奏什么?”
范隐的脸上露出了无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焦急的神色,仿佛心系天下,早已将儿女私情抛诸脑后。
“事关国家大事,更关乎江北万千灾民的性命,臣,不得不急。”
此话一出,庆皇也不好再发作。
家事再大,也大不过国事。
一旁的猴公公立刻会意,躬着身上前,小心翼翼地从范隐手中接过册子,再转呈给庆皇。
庆皇接过那本书册,入手微沉,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显得有些仓促。
“这是什么?”
范隐恭敬地回答,声音恢复了臣子应有的沉稳。
“回陛下,这是臣连夜写下的,关于江北赈灾的一些注意事项。”
“二皇子殿下虽有决心,但赈灾一事,千头万绪,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庆皇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目光落在上面。那上面的字迹虽有些潦草,但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绝非仓促之作。
范隐的声音适时响起,为他解说。
“赈灾,首要之事是粮食,但还有一事是防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水源污染,尸身腐坏,最易滋生瘟疫。”
“臣在册中详细列明了,如何划分洁净水源,如何深埋牲畜与遇难者遗体,如何搭建临时居所,保持通风干燥。”
庆皇的指尖在书页上缓缓划过,看得愈发认真。册子里的许多说法闻所未闻,却又隐隐暗合天理,让人一看便知其可行性。
范隐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强大的说服力。
“此外,臣恳请陛下,将臣此前献上的两种药物,调拨一批,随二皇子一同运往江北。”
“‘大蒜素’,可用于防治寻常的风寒腹泻。”
“‘青霉素’,对于伤口感染发炎,有奇效。”
“有此二物,可保江北灾后,不生大疫。如此,方是救灾的根本。”
范隐的声音在亭中回响,清晰而沉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那桩赐婚上,拉到了关乎国计民生的江北大灾上。
“本来,此册臣还未曾编写完毕。”
“但如今救灾之事,刻不容缓,臣想,这个半成品或许也能派上用场,便斗胆呈了上来。”
他微微躬身,姿态谦卑,言辞却掷地有声,展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担当。
“而且,此次赈灾若能结合册中之法,想必能发现其中疏漏,正好加以完善。”
“以待将来,万一再有天灾人祸,此册,或可为国之参考。”
亭中静得只剩下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庆皇的手指,在那本薄薄的册子上轻轻抚过。
一页,又一页。
他的目光,仿佛要将那墨迹看穿。
【这老狐狸,到底在想什么。】
范隐垂着眼帘,心中念头飞转。
【为了不成亲,我连防疫手册都写出来了,要是这还不管用……】
【那就只能把北奇小皇帝那道赐婚圣旨拿出来当挡箭牌了。】
【再不行,就只能跑路了,天大地大,总有地方躲。】
庆皇的心思,同样在飞速运转。
【这小子,还真是个宝库。】
【为了不娶叶玲儿,竟然连这种利国利民的册子都能献上来。】
【这上面所写的防疫之法,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远胜过太医院那些陈词滥调。】
【这范隐的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好东西。】
【要不要……再逼他一把?】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庆皇自已掐灭了。
【不行。】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这小子滑不溜手,真把他逼急了,怕不是要直接逃婚,到时候人财两空,得不偿失。】
啪。
庆皇终于合上了册子,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看向范隐,那深邃的眼眸里,竟是带着一丝笑意。
“嗯,又是一桩大功。”
“朕先给你记着。”
“待江北赈灾事了,朕将这些功劳,一并给你算。”
范隐心中一动,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
“那……陛下,这赐婚一事……”
庆皇闻言,竟是笑了,他端起茶杯,姿态悠然。
“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同样,强扭的瓜不甜,朕自然也不会随意给你们配对。”
“毕竟,朕也不是那等喜欢强人所难的昏君。”
“朕刚刚,不过是问问你的意见。”
他的目光落在范隐脸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既然你无意,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范-隐心头的大石轰然落地,他立刻躬身行礼,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感激。
“陛下圣明。”
庆皇摆了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向一旁的猴公公。
“将这本救灾册子,着人连夜抄录一份,然后在老二临走前,给他一份。”
“是。”
猴公公躬着身,小心翼翼地从桌上捧起那本册子,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庆皇的目光又落回二皇子身上。
“老二。”
刚刚才端起碗筷的二皇子,身体一震,立刻又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儿臣在。”
庆皇看着他那副紧张模样,语气平淡。
“此事,你当好好谢谢范隐。”
二皇子闻言,立刻转向范隐,深深一躬。
“应该的,应该的,范大人此举,不仅是救我,更是救江北万千百姓,此等大恩,承择没齿难忘。”
庆皇“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态度。
“吃完饭,去你母妃宫中告个别。”
“此次去江北赈灾,路途遥远,事务繁杂,恐怕时间不短。”
二皇子心中一凛,再次躬身。
“儿臣遵旨。”
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庆皇似乎也失了兴致。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
“朕还有些奏折要批,就不陪你们了。”
他又随意找了个由头,没吃几口饭,便带着猴公公,转身离去,没有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龙行虎步,又回到了御书房。
直到那黑色的身影彻底不见,亭中那股无形的压力,才骤然消散。
众人仿佛这才活了过来,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太子与大皇子对视一眼,默默地重新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夹着菜。
而二皇子,则又回到座位,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激动与真诚的感激。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再次对着范隐,重重地竖起了那个藏在袖中的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