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尘烟之中的绝望
雪龙驹上,云萝郡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慵懒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仿佛要将一路的疲惫都甩出去。
“唉!”
她撅起嘴,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腰臀,语气里满是孩子一样的抱怨。
“再这么坐下去,我感觉我的屁股都快被这马鞍磨成大饼了!”
她环顾四周开阔的官道,又有些失望地嘟囔道:
“说好的江湖险恶,劫道的强人呢?怎么一个都没碰上?咱们这一路过来也太风平浪静了吧?一点意思都没有!”
慕容璟在一旁听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位小师妹出身皇族,从小金枝玉叶一般的长大,虽无骄纵之气,却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单纯。
她是把江湖轶事当成了故事小说,从出发到现在都是只盼着能有一场惊险刺激的冒险。
“云萝师妹。”
慕容璟耐着性子解释道,声音温润,缓缓解释道:“其一,我们此行走的是官道。官道乃朝廷命脉,沿途州府皆有驻军和衙役定期清剿匪患,寻常毛贼岂敢在官道附近盘踞?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人座下神骏非凡、通体雪白、四蹄生风的雪龙驹,继续道:
“其二,即便真有胆大包天或消息闭塞的匪徒,但凡有点眼力,也该识得我们这雪龙驹的价值,那些盘踞在官道的土匪可比你想象的有眼力见得多,往往选择的下手目标都是那些没有什么背景的商队、以及落单的行人,我们显然不在他们的狩猎范围之内。”
他幼年时虽然也出身富贵,但是大半生却是在市井里摸爬打滚长大,所以对于这方弱肉强食世界的感触要远远比其他几人多得多。
云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对这些江湖门道兴趣缺缺,很快就把这点小失落抛在脑后。
她转过头,看向此行的领队程英,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问道:
“程英师姐!我们已经到汴京城下啦!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随着她的问话,杨过、慕容璟、林平之、陆无双几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聚焦在程英身上,等待她的安排。
程英勒住缰绳,望着眼前巍峨壮阔、却又暗藏汹涌的汴京城池,秀眉微蹙,沉吟片刻后清晰地说道:
“先寻一处僻静安全的客栈落脚,稍作安顿。随后,我们分头行动,探查假铜币的线索。”
她目光扫过众人安排道:
“我与无双、云萝一组。杨过师兄、慕容师弟、林师弟一组。记住,此行以探查为主,非必要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轻易动手。”
“据不良人密报。”
程英压低声音礼物补充道:“假铜币虽已弥漫整个汴京市场,但半月前,其源头最早是在城西的‘柳条巷’一带出现的。我们两组,都先去那边探探虚实。”
几人皆是行动派,很快在城中寻到一家不起眼但干净的客栈安顿好马匹行李。
几人甚至顾不上喝口热茶,便立刻出发,直奔目的地。
当一行人踏入柳条巷的范围时,眼前的景象给了她们巨大的冲击,尤其是自幼锦衣玉食、从未踏足过如此地方的云萝郡主。
脏!乱!差!臭!
这四个字,以一种极其粗暴而直观的方式撞入了他们的感官。
泥泞不堪、污水横流的小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低矮歪斜的窝棚如同杂乱堆积的垃圾,勉强遮蔽着风雨,苍蝇嗡嗡地在堆积的秽物上盘旋。
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腐烂的菜叶、排泄物的恶臭,这一切的一切混合成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浊流,蛮横地钻入她们的鼻腔。
道路两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蜷缩在阴影里,或麻木呆坐,或用一种混合着好奇、警惕和深深疲惫的眼神,默默注视着这几个衣着光鲜、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甚至程英若不是程英她们三人手中都持有武器,估计早就有灾民冲上来要将她们这三个女孩子给生吞活剥了!
原本她们的打扮只能算作是最普通的江湖人士的装扮,等到了此处却显得那么耀眼。
那一道道无声的目光,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刻地刺入了云萝的心底,让她脸上的新奇和抱怨瞬间凝固,化为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不适。
她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在这天子脚下、富甲天下的汴京城,竟隐藏着如此一片被繁华彻底遗忘的角落!
即便是七侠镇那样的偏远小镇,也绝无这般人间地狱的景象!
腐臭、污秽、绝望,这些扑面而来的气息几乎让云萝窒息。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那双总是闪烁着好奇与活力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由自主的说道:
“这……怎么会……这样?”
这巨大的反差,彻底颠覆了她对这座富饶都城的认知。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不良人,天速星段天成,见过几位。”
三人心中一凛,迅速转身。
只见一名身着普通灰布衣、身材并不高大、面容朴实甚至有些憨厚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身后,如同融入阴影。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周身毫无情报头子应有的阴鸷或凌厉,倒像个邻家大叔。
程英反应最快,压下心中震撼,立刻抱拳行礼,姿态恭敬:“天一门程英,携师妹云萝、陆无双,见过段前辈。”
段天成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奉沈门主之命,不良人虽不便在此次任务中直接出手相助,但前期收集的情报,可尽数交予诸位。”
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竹筒,递给程英而后说道:
“此乃关于假铜币在柳条巷一带活动的详细记录。”
交接完毕,段天成就欲转身离去,动作干净利落。
“前辈!请留步!”
云萝急切的声音响起。
她指着那些蜷缩在泥泞与污秽中、眼神空洞麻木的人们,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一种天真的困惑问道:
“晚辈实在想不通!他们既然在此活得如此艰难困苦,甚至可以说是不如猪狗!怎么不离开汴京?他们为何还要固守在此?”
俗话说穷则思变,这些人已经落魄成如此的模样,却依旧在这里苦苦挣扎,这是云萝最想不通的事情。
段天成离去的脚步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那片绝望的街区,扫过那些连“希望”二字都早已遗忘的面孔。
他脸上的和煦笑容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奈与洞悉世事的悲悯。
云萝的这番话显得太过于天真了,不过段天成依旧耐心解答道
“离开?”
段天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
“郡主殿下,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也大多只能死于斯。他们是汴京城的根须,扎在最深的泥泞里。若他们都走了,这城里最脏、最累、最被人嫌弃的活计,谁来做?”
他顿了顿,看着云萝依旧困惑的眼睛,继续道,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残酷的现实:
“再者,想要离开汴京?谈何容易!出城需有官府开具的路引。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连一日两餐都难以为继,如何能弄到路引?若想私自逃离……”
段天成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轻则被衙役抓回,一顿杀威棒打得皮开肉绽,只剩半条命,重则直接扣上逃籍、流民的罪名,发配充军,十死无生!”
“对他们而言,只要能在这片泥沼里苟延残喘下去,便不会去赌那条几乎必死的逃亡之路。”
段天成的话,字字如锤,重重砸在三人心头,尤其是云萝。
那赤裸裸的、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真相,让她脸色微微发白。
“生于斯,死于斯……”
段天成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死寂的街区,喟然长叹。
“这世道,手握刀剑、一身武艺者方能快意恩仇,闯荡四方。而对这芸芸众生而言,他们的天地,往往就只有出生的那个村子,或者眼前这条看不到头的泥巷这般大小。”
留下这句沉重如铅的话语,段天成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口的阴影中。
只留下三个年轻女子,站在繁华汴京的疮疤之上,被这巨大的现实冲击得久久无言。
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腐臭,似乎也染上了更深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