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积压的火山
“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吗？”
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她过往所有的认知与天真，世界观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重塑。
程英没有立刻回答。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腐臭的空气，仿佛要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然后才缓缓展开手中的帛书。
上面的文字不多，她却看得异常缓慢、异常沉重。每一个墨字，都仿佛浸透了血泪，重逾千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短短几行字，她反复看了几遍，才将其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陆无双和云萝同样写满困惑与沉重的脸，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或许……找到这假铜币案的幕后真凶，将这一切彻底终结……便是我们此刻，能对他们做的……最直接、也是最大的帮助。”
程英的心，如同被冰冷的铅块填满。
帛书上的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却是血淋淋的人间地狱。
“假铜币！”
程英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些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挤出。
“最早便是在这柳条巷、在这片挣扎求生的地方出现的。如今，假币已如瘟疫般蔓延全城，九成汴京百姓都深受其害。”
她顿了顿，声音里压抑着悲愤沉声道：
“对城中稍有家底的人家来说，损失几个铜板，或许只是肉痛，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
她的视线死死锁住那些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人们，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是对他们而言……一枚铜板，就是一家人一天的救命粮！是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微光！”
程英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这假币出现才不过短短半月！就这小小的柳条巷里……已无声无息地死了上百人！根据不良人这张帛书上的记载……已有不止一户人家被迫易子而食！”
易子而食！
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地狱的腥风，狠狠砸在陆无双和云萝的心上！
不再是史书上冰冷的记载，不再是遥远传闻中的惨剧！
它就血淋淋地发生在这里，发生在此刻！
发生在她们触目可及的地方！
那无法想象的绝望和人性崩塌的极致黑暗，瞬间让陆无双脸色煞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云萝更是捂住了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
陆无双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不解而剧烈地颤抖着，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们已经活得……连猪狗都不如了！那些人！那些躲在幕后的蛆虫！为什么还要……连他们最后一点活命的希望都要残忍地剥夺？！”
她的目光扫过这片充斥着绝望的土地，声音嘶哑地质问道：
“这里的人一年到头挣扎求生，耗费的铜钱，恐怕还抵不过城中某个富人一餐饭里的一道点心钱！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点……这点仅能让他们啃食草根、捕捉鼠虫维生的‘财富’，都要用肮脏的假币来夺走？！他们……他们还能吃什么？！难道真要……**啃食这地上的泥土，吞食墙角的苔藓吗？！”
那最后一句质问，饱含着血泪与控诉，在这死寂绝望的巷子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远处几声微弱的、如同呜咽般的咳嗽声。
沉重的现实如同冰冷的铁幕，压得人喘不过气。
然而，程英沉重的话语并未结束，她冰冷的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街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人心：
“更可怕的是……时至今日，假币之祸已如瘟疫蔓延，彻底摧毁了铜钱的信用！即便……即便他们此刻手中攥着的是真真正正的铜钱，在这汴京城里，也已经买不到任何东西了！”
她顿了顿，看着云萝和陆无双眼中升起的最后一丝微光也彻底熄灭。
“城中的商铺，早已闻‘铜’色变，拒收一切铜钱！稍有家底的人家，尚能变卖些物件，或求告亲友，兑换些碎银勉强支撑度日。可他们呢？”
程英指向那些在绝望中麻木的人们，。
他们……连最后一点以物易物的可能都被剥夺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英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风暴将至的寒意：
“若再这样下去……不出数日！当饥饿的火焰彻底烧断最后一根名为‘忍耐’的弦……整个汴京城，将化作一片燎原的怒海！那力量……”她没有说完，但云萝和陆无双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她们想起了史书上的字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那绝不仅仅是口号！
那是被逼入绝境、再无生路的亿兆黎民，用血与火书写的滔天怒潮！
纵使此界武道通神，有强者可镇山河，但面对这由无尽绝望汇聚而成的、足以掀翻一切的洪流，谁又能真正独善其身？
“难道……难道这大宋朝廷，这汴京官府，就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管吗？！”
云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天真的愤怒。她本能地觉得，若是在大明，即便官员昏聩，也绝不敢放任辖下子民陷入如此人间地狱而坐视不理！
“管？”
程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讽刺、冰冷刺骨的冷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看透世情的森然，“当然‘管’了！早在假币案爆发第四日，龙椅上的那位官家，便已体恤民情，下旨拨下了赈灾银钱！”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那隐藏在繁华背后的无尽黑暗：
“只是……那层层盘剥、上下其手！十成的赈银，最终落到这些真正需要救命的人手里……怕是连百分之一二都不到！杯水车薪，聊胜于无，不过是给那吃人的饕餮盛宴上，再添一碟虚伪的点缀罢了！”
程英话锋陡然一转，指向巷子尽头隐约可见的几处幌子，语气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寒意和洞察：
“然而，最‘有趣’的是……就在这哀鸿遍野、铜钱如同废铁的当口，居然有那么几家米铺，‘适时’地开张了！就在这柳条巷不远的地方！”
她嘴角勾起一个充满讥诮的弧度，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
“他们照收铜钱！只是……那米价，却已是平时的整整一倍有余！”
“奸商！”
陆无双和云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低吼出来，眼中燃烧着纯粹的怒火。
趁火打劫，哄抬米价，榨取这些濒死之人最后一点骨血，简直是丧尽天良！
然而，这最初的愤怒过后，一丝冰冷的疑虑迅速在她们心中蔓延开来。
她们虽未经太多世事险恶，却绝非愚钝之人。云萝秀眉紧蹙，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
“不对！那几间铺子……有问题！”
程英沉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鹰隼望着这一片满目疮痍的一切说道：
“不止你觉得有问题。官府、神侯府，都曾派人去查过。”
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冷笑。
“可惜，查不出任何破绽，账目干净，米粮来源清晰。而且……讽刺的是，这些铺子，眼下竟成了这些人苟延残喘的唯一希望……”
这“希望”二字，她说得无比艰难，充满了讽刺。
就在这时，杨过、慕容璟、林平之三人也快步走了过来。
杨过的脸色异常凝重，他显然听到了程英最后的话，立刻摇头，声音低沉的说道：
“程师妹，你说错了。那些铺子，绝不是他们的希望！”
他目光扫过这片绝望的街区，语气带着一种看透阴谋的寒意：
“我们刚刚打听过了。那些铺子不仅将米价翻倍，更是限量供应！每日只放出极少量的米，引得无数人争抢，甚至为此大打出手！他们根本就不是想赚钱，或者说，赚钱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目的！”
杨过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心上：
“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堵住火山口！用这微不足道的、带着毒刺的施舍，暂时堵住这座即将喷发的、由绝望和饥饿构成的火山！”
“让里面那滔天的怨气和毁灭的力量，越积越多，越压越烈！直到最终彻底爆发，焚毁一切！”
这惊悚的推论，如同寒冬腊月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让程英、陆无双、云萝三人浑身发冷！
她们之前的愤怒和困惑，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恐怖的寒意所取代！这已不是简单的奸商牟利，而是处心积虑、要将整个汴京拖入地狱的毒计！
程英瞳孔骤缩，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帛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霍然抬头，目光如电，扫过身边每一个同伴，郑重说道：
“看来……我们非得去拜访一下这几家‘救命’的铺子不可了！”
那拜访二字，充满了冰冷的杀机。
程英第一次动这般大的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