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木兰花(21)
第二天,徐亿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巴的从侧厢房里出来,站在阴沉沉的天气里。穿堂风裹挟着雨气,吹到身上凉飕飕的。徐亿年猛地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
“公子,早!”
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问安声,徐亿年扭头一看,发现竟然是昨天从地牢里救出来的那位姑娘,于是冲她点了点头。
“你叫蓉蓉?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可有好些?”徐亿年询问,目光落到她的脖子上。
为遮掩伤口,小姑娘特意穿了高领子的衣裳,可有些伤痕,是领子遮不住的。小姑娘下意识捂住脖子,怯怯道:“谢公子关心,都是皮外伤,已经用过药了。”
“那就好。”怕吓着她,徐亿年笑着问:“昨日情况特殊,没来得及问,你可还记得你的家人?我安排庄子上人送你回去。”
小姑娘一慌,忙跪在地上,可怜巴巴道:“公子是不愿收留蓉蓉吗?蓉蓉什么都会干的。洗衣服做饭,种田种菜蓉蓉都会。求公子,让蓉蓉在庄子上做个奴婢!蓉蓉不要月银,蓉蓉只求有片瓦栖身,有饭吃,有衣穿。蓉蓉不求吃饱,不求穿得好,蓉蓉只求不再挨打。”
小姑娘刚从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逃出来,身上还有伤。这个天气,跪在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看得徐亿年于心不忍。他想扶,碍于男女有别,不好伸手。让她起来,她像听不见似的,说一阵儿,哭一阵儿。
本就阴沉沉的天气,越发显得愁云惨淡。约莫过了一刻钟,小姑娘的哭声才渐渐小起来。徐亿年摸着头蹲在她面前,无措道:“你别哭了,让人听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蓉蓉没有,蓉蓉不是这个意思。”小姑娘伏在地上,磕红了额头:“蓉蓉只是无处可去,想求公子收留。”
小姑娘长得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自带一种淡淡的哀伤。无论是谁,看见那样一双眼睛挂着泪,都会忍不住自责。
徐亿年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到一方帕子,递到小姑娘跟前,柔声道:“小姑奶奶,求你,别哭了,真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家人吗?我可以帮你找家人。”
“蓉蓉没有家人了。”小姑娘憋着一汪眼泪:“蓉蓉的爹在蓉蓉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病死了。蓉蓉的娘在蓉蓉两岁的时候改嫁了。蓉蓉是跟着祖母还有大伯母长大的。祖母还在时,大伯母一家对蓉蓉还算不错。祖母死后,大伯母一家就开始苛待蓉蓉。”
小姑娘抽泣着,用袖子蹭了蹭眼睛。
“八岁时,媒婆找上门,说要给蓉蓉寻一门好亲事。大伯母问都没问,就因为那二两银子的彩礼钱把蓉蓉给卖了。”
“是童养媳吗?”徐亿年问,声音低低的:“你既做了童养媳,又为何出现在地牢里?可是你那婆家又把你给卖了?”
小姑娘摇头:“不是的,他们一家都是好人。爹爹,就是公公死在了战场上,朝廷给了些抚恤银,一家三口就指着那些银子生活。阿娘,也就是我的婆婆,温和善良,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还有我阿兄,最会读书,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
徐亿年挠头:“有这么好的婆婆和相公,你的日子应当很好过才是。我知道了,你是被人牙子拐的。”
小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眶,揪着衣裳道:“不是的,是蓉蓉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卖了。蓉蓉不知道陈管事的是坏人,还以为遇见了好心人。”
徐亿年又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盯着小姑娘问:“你刚说什么?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卖了?好端端的,为什么把自个儿给卖了。”
小姑娘抽泣着,原本已经干涸的眼泪又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她说家中走水,阿娘和阿兄,也就是她的准婆婆和准夫婿被烧死。她因为去城里卖绣活儿逃过一劫。
“家没烧没了,阿娘和阿兄被烧得面目全非。蓉蓉想好好安葬他们,没有钱,只能把自个儿给卖了。”小姑娘捂着脸:“蓉蓉在街上跪了三日,才遇到陈管事。他不像其他人对蓉蓉品头论足,反而关切的询问。得知蓉蓉要葬的是未来的婆婆和相公,特意给了蓉蓉一些钱。是蓉蓉不愿欠人人情,执意将自己卖掉的。”
小姑娘抽泣着:“事后才知道,陈管事的好都是装的。他以退为进,要的便是蓉蓉心甘情愿,自投罗网。许是上天垂怜,让蓉蓉遇见了公子,方才从那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
“这么可怜啊!”徐亿年听得心头泛酸,将小姑娘从地上扶起:“既已没有家人,那便留在庄子上吧。左右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小姑娘喜极而泣,连连道谢:“公子渴了吗?蓉蓉去给公子倒茶。”
一大清早的,喝什么茶啊?正欲拒绝,见小姑娘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又不忍心。伸手往屋里一指:“里头有茶,早起刚送的,这会儿喝正好,你去帮我倒一杯。”
小姑娘点头,喜滋滋地跑了进去。不一会儿,端着一杯茶水出来。徐亿年正要喝,手一麻,茶杯掉在地上碎了。
打落茶杯的是一枚石子,石子落在茶水里,发出“滋啦滋啦”地声音。
没等徐亿年反应过来,就见小姑娘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眼神狠厉地朝着他的心口刺来。徐亿年睁大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刀尖刺破他衣服的那一刻,他被一只手扣住肩膀,向后拉去。身体失去平衡,尖叫出声。紧跟着,眼前掠过一样东西,待他站稳后方才知晓,刚刚那个是慕笙的腿,她把那个小姑娘一脚踹飞。
劫后余生,抚着心脏看向不远处。慕笙一脸冷色,刚刚还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手持匕首侧趴在地上。面色泛白,嘴角有血,想来那一脚极重。
揉了揉心口,将刚刚那一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委屈兮兮跑到慕笙跟前,指控道:“慕姐姐,她想杀我!我可怜她,同情她,她竟然想杀我!”
“我眼没瞎!”在他脑壳上拍了下:“脑子不管用,耳朵也不管用是吧?离开地牢时,与你说的话全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