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金鳞城

凌天搁下竹筷,望向窗外初升的晨曦:"王掌柜,还每日去街口听八卦么?"

老者闻言抚掌而笑,枣木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轻快的节奏:"不然呢?你们这些小神仙不来了,老汉我只能靠听墙根打发日子咯!"

"可有什么新鲜事?"凌天替老人斟了杯热茶,水汽氤氲间,他想起年少时总蹲在掌柜身边,听他讲江湖奇闻。

王掌柜抿了口茶,压低声音道:"劲爆消息?听说给王室看星象的李大师,前几日去西北金鳞城探地脉,竟抽走了地下龙气!"他神秘兮兮地凑近,"还拐跑了通云第一力士,连三王爷都跟着跑了!"

"金鳞城?"凌天挑眉,"那不是西南边陲的小城么?哪来的龙气?"

"谁知道呢?"老者摆摆手,"王室捂得严,小道消息嘛,听听就好。就像昨儿东市说三王爷养外室,今儿西坊就传他藏了龙种——这通云城的谣言啊,比醉江楼的红烧肉还能添油加醋!"

凌天起身告辞时,王掌柜塞来一兜刚出炉的糖糕:"路上吃。"阳光落在老人佝偻的背上,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背着行囊离开学院,身后是王掌柜"路上当心"的吆喝。

马车驶出城门口时,逸尘晃着鹿角问:"凌天哥哥,我们去哪?"

"金鳞城。"

阿木尔立刻皱眉:"你还真信那老糊涂的话?龙气?骗鬼呢!"

"去看看又不亏。"凌天掀开窗帘,望着远方层叠的山峦,"反正也该换个地方走走了。"

南域战士哼了声,却没再反驳——谁让这一路的盘缠都是凌天掏的呢?他摸了摸干瘪的兽皮钱袋,忽然觉得,就算真有龙气,大概也早就被这小子拿去换烤肉了吧。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扬起细碎尘埃。凌天靠在车壁上——金鳞城的龙气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但星象大师、第一力士、王爷这样组合,倒是比任何谣言都更像一场风暴的开端。

"喂,"阿木尔突然开口,"要是真有龙气,老子要拿它换一百坛烧刀子!"

逸尘连忙举手:"我要换糖画!要能飞起来的那种!"

凌天失笑,伸手揉了揉小鹿妖的头发。车窗外,通云城的轮廓渐渐缩小,变成地平线上一粒模糊的点。

"驾!"车夫扬起鞭子,马车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把通云城的流言蜚语,都甩在了身后的烟尘里。

马车在戈壁边缘猛地停住,车夫抹着汗指向远方:"仙长们,前面实在走不得了。"阿木尔探出头,铜铃眼瞪得溜圆:"几百里地让老子走路?信不信老子把你车轴拆了当拐杖!"

车夫苦着脸指向地面:"您瞧这土皮——"话音未落,官道突然如蛛网般龟裂,拉车的龙血马惊得前蹄腾空,马蹄铁擦出的火星引燃了枯草。凌天纵身跃下马车,袖中净罪戒尺泛起微光,只见数道地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裂缝中透出暗红的灼热气息。

"近半月吞了七辆马车!"车夫死死拽住缰绳,古铜马铃在颠簸中迸出裂纹,"前几日有商队想硬闯,结果连人带车都陷进地缝里,只飘上来半块车板..."

阿木尔骂骂咧咧踹开车门,兽皮靴刚落地就陷进三寸厚的软土:"他奶奶的!老子新做的狼皮靴!"南疆战士弯腰抠鞋上的泥,却看见土缝里渗出的不是水,而是带着硫磺味的暗红黏液。

逸尘吓得躲到凌天身后,鹿角蹭着他衣摆:"地...地底下有火吗?"少年安抚地拍了拍小妖,目光扫过远处起伏的地脉——那些忽明忽暗的裂缝,像极了某种巨兽呼吸时起伏的鳞片。

"把行李拿下来。"凌天屈指一弹,乾坤袋自动飞到阿木尔怀里,"车夫大哥,这是双倍车钱,你快回去吧。"

车夫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调转马头,却在临走前回头喊了句:"仙长们当心!金鳞城的老人说,这是地龙翻身呢!"

风沙卷起阿木尔的兽皮大氅,南疆战士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忽然把行李往地上一摔:"姓凌的!你那破消息要真不准,老子就把你丢进地缝里喂蜥蜴!"

凌天蹲身捡起一块发烫的碎石,指尖传来灼痛感:"地龙翻身?"他想起王掌柜说的龙气,忽然觉得这地脉异动,或许并非空穴来风。远处的地平线处,金鳞城的轮廓在热浪中若隐若现,而脚下的土地,正随着某种未知的脉动,轻轻震颤。

"走了。"少年站起身,净罪戒尺悬浮在掌心,"就算是地龙,也得看看它到底长啥样。"

阿木尔嘟囔着扛起行李,却在逸尘走不动时,一把将小鹿妖架在肩头:"小崽子,要是路上饿了,老子就把你鹿角掰下来烤着吃!"逸尘尖叫着抱住他的脖子,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南疆战士的脸颊。

三人踏入戈壁时,身后的官道又裂开数道深缝,暗红黏液在沙地上蜿蜒成河。

走在被烈日烤得发烫的官道上,阿木尔踢开脚边一块滚圆的鹅卵石,铜铃眼斜睨着凌天:"喂,你说那金鳞城真有龙气?别是王老头喝多了瞎掰吧?"

凌天望着远处地平线扭曲的热浪,指尖划过腰间《太虚引》的封皮:"古籍里说,龙气是地脉精华所化,聚则为灵,散则为风。"他顿了顿,踢开一道渗出暗红黏液的地缝,"若真被抽走,地脉失衡,自然会闹地陷。"

"说得跟真见过似的。"阿木尔撇嘴,兽皮护腕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你见过地底下的龙气长啥样?"

"没见过地下的,"凌天忽然停下脚步,撸起左袖,"但我身上有。"

话音未落,少年运转灵力,小臂上骤然浮现出细密的金色鳞片,在阳光下流转着虹彩般的光泽。鳞片边缘泛着火焰状的纹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竟真有几分龙威暗藏。

"我操!"阿木尔暴退三步,战刀"噌"地出鞘一半,"你...你真是龙变的?"

凌天失笑,收了鳞片:"想什么呢。"他望着戈壁上被风沙磨圆的石块,声音渐渐低沉,"十七岁那年,我在伽蓝学院意外断了腿,坐轮椅去镜湖散心。"记忆中湖面突然卷起金色龙卷风,无数鳞片如暴雨般砸在身上,钻进皮肉时带着灼烧般的剧痛,"风停后,身上就多了这些玩意。"

阿木尔捏着下巴上下打量他,突然伸手去摸凌天胳膊:"骗人!哪有大风能刮来龙鳞的?"

"骗你干嘛?"凌天拍开他的手,袖中鳞片又隐隐发烫,"当时整个学院都看见那阵怪风了,还以为是哪位长老渡劫呢。"

逸尘趴在阿木尔肩头,好奇地戳着凌天的胳膊:"凌天哥哥的鳞片...会发光吗?"

"小崽子,别乱摸!"阿木尔把小妖往怀里一拽,却又忍不住凑近凌天,压低声音,"那你这龙鳞...能变龙吗?老子还没见过真龙呢!"

凌天望着远方金鳞城方向腾起的烟尘,想起王掌柜说的星象大师和龙气,忽然觉得这一路的地脉异动,或许就像自己身上的龙鳞一样,看似离奇,背后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渊源。

"能不能变龙不知道,"他转身继续前行,靴底碾过一块发烫的晶石,"但我知道,要是金鳞城的龙气真被抽了,这地底下的'东西',怕是要出来了。"

阿木尔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兽牙项链。戈壁的风卷起他的狼皮大氅,远处的地缝里,暗红黏液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极了某种巨兽的呼吸。或许王老头的八卦不是瞎掰,或许这看似枯燥的官道,正通往一个连凌天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真相。

三人在戈壁砾石间跋涉了整整一日夜,星辰随脚步声碎落又重聚,直到翌日辰时初刻,铅灰色的晨曦才终于洇开在地平线。金鳞城的轮廓如同一方被风沙啃噬的残碑,静卧在戈壁绿洲的褶皱里——这比凌天记忆中古籍描绘的"潜龙之地"简陋太多,土黄色的夯土墙斑驳龟裂,城头飘扬的旌旗蒙着三层厚沙,连城名匾额上的"金鳞"二字都被风蚀得只剩模糊的勾痕。

凌天踏进城郊的瞬间,靴底碾过的砂砾发出细若骨裂的脆响。他俯身捻起一撮赤沙,指腹刚触到沙粒便惊觉异样:这沙并非寻常戈壁的圆润颗粒,而是棱角分明的晶体,在晨光下泛着铁锈般的暗红,仿佛无数碎掉的血玉。伽蓝学院残存的《地脉衍化经》在识海中翻涌,其中记载"龙气所钟之地,土脉含玉,沙若金屑",可眼前的赤沙却透着一股枯败的戾气,宛如被抽干精血的骸骨。

"不对劲。"凌天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城周龟裂的河床——本该滋养绿洲的溪流早已干涸,河道里横陈着石化的鱼骸,鳞片上还凝着未散的金色光泽,却已变成一碰即碎的粉尘。按古籍所述,龙气滋养的地脉应是"水脉藏珠,草木含灵",就算龙气被抽走,地气衰败也该是循序渐进的过程,而非这般急骤沙化。难道老者所言的"抽龙气"之事另有隐情?或是这金鳞城根本从未有过龙气?

阿木尔一脚踹飞半具骆驼骸骨,兽骨撞在枯死的胡杨树干上,竟碎成了齑粉。他古铜色的脖颈暴起青筋,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再找不到水,老子喉咙就要冒火油了!"说罢铁拳砸向胡杨,震落的却不是枯叶,而是簌簌而下的沙砾——整棵树的木质部已被风沙彻底分解,只剩下沙粒堆砌的假象。更触目惊心的是绿洲边缘的植被:芨芨草枯萎成白色的丝缕,红柳根系裸露在地表,像无数挣扎的血色血管。

逸尘晃了晃头上沾满沙晶的鹿角,手里的糖葫芦早已裹满金沙。小鹿妖舔了舔糖壳,却猛地吐出一口金粉,眼圈泛红:"凌天哥哥,糖都变成沙子了!"她指尖触到胡杨树干,忽然惊叫道:"呀!树在哭呢!"众人凑近一看,只见干裂的树皮缝隙里渗出琥珀色的树脂,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凝结成沙粒,簌簌落在早已沙化的草地上。

凌天突然并指如剑,猛地刺入脚下沙地。掌心没入沙层尺余,仍未触到坚实的土壤或岩石,只有滚烫的沙粒顺着指缝流淌,带着一种近乎灼烧的干燥。他运转灵力探入地下,却感觉神识像投入了无底沙渊,本该蕴含地气的土层空空如也,唯有深处传来若有似无的裂隙风声,如同大地在无声哀嚎。这绝非单纯的龙气被抽,更像是地脉核心被彻底挖走,连根基都化作了齑粉。

城头更夫敲着破锣走过,锣声混着沙砾声格外刺耳:"日头毒咧——闭窗歇业喽——"凌天抬头望去,只见守城兵丁的甲胄上也蒙着厚沙,腰间佩刀的铜穗已被风沙磨成了光秃秃的铁丝。这座本该藏龙卧虎的城池,如今更像一具被抽走脊骨的枯尸,在戈壁烈日下慢慢风化。龙气之谜尚未解开,眼前的诡异沙化却已掀开了更惊悚的序幕。

三人来到客栈,木板门在灼人热风中吱呀作响,凌天踏入的瞬间,鞋底竟黏起层叠的赤沙,仿佛踩在半凝固的血膏上。柜台后的中年妇人正用枯槁的手指抠着褪色的招财符,指甲缝里嵌着细碎的金沙,每道纹路都像极了城外龟裂的河床。阿木尔早已抓起桌上的粗陶壶灌酒,浑浊的液体顺着开裂的壶嘴飞溅而出,滴落在夯土地面的刹那,竟蚀出细密的蜂窝状孔洞,腾起微弱的白汽。

"你这作死的蛮子!"妇人突然如受惊的花豹般窜出柜台,干裂的唇纹间迸出砂石摩擦般的锐响。她枯枝似的手指死死攥住陶壶耳,指节因用力过度泛起灰败的死色:"这儿的水比金子还精贵!洒一滴在地上,够老娘舔三舔!"话音未落,柜台下的暗格突然滚出个干瘪如骷髅的骆驼刺球,刺尖还挂着半片风干的蜥蜴皮。

凌天望着地面上迅速干涸的水痕,忍不住问道:"此地的水源...向来如此匮乏吗?"

妇人突然扯开前襟,露出脖颈处层层叠叠晒蜕的皮肤,宛如剥落的蛇鳞。"鬼才知道!"她用指甲狠命戳向门外坍缩的烽火台,"十年前那杀千刀的货郎骗我说这里山环水绕,能看见真龙戏水..."说到此处,柜台下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一只瞎了眼的沙鼠拖着半截断尾窜出,尾巴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绸——那是半片被风沙磨烂的锦旗残片。"老娘去年拖家带口来此,才发现连仙人掌都得半夜爬起来抢水喝!"她突然抓起算盘砸向墙壁,算珠崩裂的瞬间,溅起的不是木屑,而是簌簌金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