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行云布雨

金鳞客栈的窗纸在热浪中抖得像濒死的飞蛾,老板娘枯瘦的手指叩击着龟裂的柜台,每声脆响都震落簌簌赤沙。阿木尔抹了把脖颈上的汗珠,古铜色皮肤蒸腾出肉眼可见的热浪:"偌大城池,比南疆瘴林还死寂!"

"死寂?"妇人突然掀开褪色门帘,灼人的风裹挟着砂砾灌进堂内,将她鬓角的白发吹成狂舞的沙线。她咧开干裂的嘴唇,齿缝间渗出血丝与沙粒的混合物:"上个月东巷的王寡妇,就是渴死在自家水缸边的!"

凌天望着空荡的街道,残阳将檐角的铜铃影子拉成扭曲的蛇形:"如今城内还有多少住户?"

"不足三千。"妇人用围裙擦着柜台,抖落的却全是沙粒,"要不是剩下的都是走不动的老弱病残,这城早空了!谁愿守着这比炼狱还干热的鬼地方?"

阿木尔挠了挠头,铜铃眼瞪得溜圆:"三千人住这么大城?那你们盖房子岂不是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放你娘的骆驼屁!"妇人抄起算盘砸在柜台上,崩裂的算珠滚进沙缝里,"要不是拖家带口走不了,谁乐意在这喝风吃沙?前几日西坊的瘸子刚把儿子送去边关,临走时抱着井栏哭——那井里三年没冒过水泡了!"

逸尘揪着凌天衣摆,小鹿妖的鹿角蹭上结满盐霜的房梁:"为什么不挖井呢?我在通云城见过,井里的水咕噜咕噜冒..."

"小崽子懂个屁!"妇人突然扯开前襟,露出锁骨处溃烂的晒疮,疮口结着暗红的盐痂,"去年秋分,城南刘老汉带三十壮丁掘地百丈,最后挖出来的沙子能埋了半条街!"她的指甲抠进墙缝,抠出的不是泥土,而是层层叠叠的盐碱结晶,"这地早就被抽干了魂!就是把地心捅穿,也冒不出半滴水汽!"

话音未落,后堂突然传来瓦罐破碎的声响。众人望去,只见一只瘦骨嶙峋的沙狗撞翻了水缸,却在嗅到缸底的水渍时疯狂舔舐,直到舌头磨出血来。妇人望着狗儿染血的舌尖,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沙粒从她颤动的喉间簌簌落下:"瞧见没?在这儿,连畜生都知道——水比命金贵呢..."

凌天望着被风沙啃噬的城主府,赤沙岩墙体布满蜂窝状孔洞,檐角铁马锈蚀成枯骨般的弯钩,鎏金匾额上的"城主府"三字已剥落得只剩"府"字的残勾,在风中簌簌掉着金粉。炽风卷着砂砾拍打墙面,发出指甲刮过陶片的锐响。

"这破窑洞比老子在南域住的兽穴还寒碜!"阿木尔一脚踹飞门前半块坍圮的石狮头,兽眼窟窿里滚出三枚干瘪的蜥蜴卵,"富商圈养斗兽的棚子都比这气派!"

逸尘晃了晃缠满枯刺的鹿角,小鹿妖踮脚指向二楼漏风的窗棂:"看呀!窗纸是用晒裂的草纸糊的呢!"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刮过,草纸窗"噗"地破了个洞,飘出半片啃剩的鼠肉干,肉纤维上还挂着沙砾。

妇人用指甲抠着柜台缝隙渗出的盐晶,裂纹里忽然挤出半只风干的蚰蜒:"朝廷送粮队上次来已经是三个月前..."她裂开的嘴唇渗出血丝,冷笑时沙粒簌簌落进衣领,"城主大人上月就着风沙啃了半月风干沙鼠,啃到眼睛都绿了!"她突然抓起桌上开裂的陶碗,碗底残存的茶渍早已结成盐霜,"仙长们要是去拜访,记着自带水囊——那府里的井,去年就见底朝天!"

话音刚落,城主府的破木门突然"吱呀"裂开道缝,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窜出,嘴里叼着半块发霉的粮饼,饼上印着清晰的鼠牙咬痕。门内传来咳嗽声,伴随着陶盆摔碎的脆响,紧接着是沙哑的咒骂:"天杀的旱魃!连老鼠都跑光了..."

凌天望着那扇在风沙中摇摇欲坠的门板——想起以前看过的伽蓝残卷,其中记载"龙气竭,地脉枯,赤沙覆城,万物成齑"的古篆文字,此刻正泛着血红色的微光。而阿木尔已不耐烦地解下腰间战刀,刀身映出城主府斑驳的墙面,却像极了某种巨兽剥落的鳞片。或许这金鳞城的秘密,就藏在那扇草纸糊窗的破楼里,藏在城主啃食鼠肉的牙印间,等待着被风沙下的真相层层剥开。

金鳞城主府正厅内,褪色的蛟纹绸缎在穿堂热风中猎猎翻卷,宛如悬空的招魂幡。青年城主瘫坐在裂成蛛网状的青玉椅上,元婴期的护体灵光薄如蝉翼,连眼底浓重的青黑都遮不住。阿木尔一脚碾碎地砖缝里钻出的沙蜥,玄铁护手敲击廊柱的刹那,剥落的石粉让逸尘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小鹿妖的鹿角上瞬间沾满白色粉末。

"这修为也能当城主?"阿木尔打量着青年眼下的乌青,铜铃眼突然发亮,"凌天,要不咱也谋个城主当当?"

青年城主闻言竟未动怒,反而从案头抓起半块干裂的印玺:"道友若不嫌弃,这城主印即刻便能交割。"他苦笑着展开泛黄的舆图,羊皮卷上金鳞城的标记已被风沙磨得模糊不清,"上任城主为逃离此地,不惜耗损修为施展缩地成寸,如今还顶着朝廷通缉令在异国流浪。"枯瘦的手指划过舆图焦痕,那里残留着烧灼的龙形纹路,"皇室点名派我来接印时,我正准备闭关冲击境界...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话音未落,一阵裹挟着砂砾的狂风破窗而入,将梁间悬着的"勤政爱民"匾额击得粉碎。木屑混着沙尘劈头盖脸砸下,阿木尔慌忙扯过逸尘护在怀里,却仍被碎木片划破了额角:"谁稀罕你这破印!"南疆战士抹了把额头的血,铜铃眼瞪着簌簌掉土的房梁,"老子回南域啃烤蛇肉,也比在这喝风强!"

青年城主望着漫天飞舞的匾额残片,突然发出干涩的笑声,喉间滚动着未咽下的沙粒:"实不相瞒...上月城中掘井队挖出三具干尸,全是以前试图逃离的官吏。"他掀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晒疤,"这鬼地方的地脉像被什么东西啃空了,连元婴修士的灵力都补不上这窟窿..."

青年城主望着簌簌掉落的墙皮,忽然从袖中摸出个龟裂的玉瓶:"这是最后半瓶水...三位若不嫌弃,就当是我请的茶水吧。"

凌天指尖敲了敲案头龟裂的传讯玉简,青竹纹理间渗出暗红沙粒:"为何不向朝廷请援?"

青年城主突然从袖中抖落一把玉简,每枚玉片上都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怎么没请!"他抓起最残破的一枚,指腹按在裂痕处,竟渗出血珠染红玉简,"自接任起,某每日寅时以精血书写求援符,可送来的只有少量的粮饼和水!"热风卷着沙砾扑在他脸上,青年抹了把脸,指缝间全是金红色的沙,"上月朝廷派了拨人进戈壁深处,说是勘察地脉...至今没见回来。"

阿木尔猛地将战刀剁在案几上,玄铁刀身震得舆图簌簌掉沙:"东域人就是磨叽!换了我南域部族,早把皇室帐篷点了!"

"道友慎言!"青年城主吓得打翻了玉瓶,灵泉水洒在案上瞬间蒸干,只留下蜿蜒的龙形水痕,"这话若被朝廷监听玉简捕到,定遭五雷轰顶!"

"上月来的是哪位高人?"凌天好奇问道。

"冰灯无暇...寒璃照前辈。"青年城主声音发颤,仿佛提及什么禁忌,"手持九节冰灯的化神八层修士,说是来查龙气抽离之事..."

"化神八层?"阿木尔突然嗤笑出声,铜铃眼在阳光下眯成缝,"比老子还差一层呢!"他扯开兽皮坎肩,露出肩胛处未愈合的爪痕,"当年老子在万蛇窟搏杀时,捏死的化神期蛇妖里就有不少化神期八层的呢!"

凌天望着青年城主煞白的脸,忽然想起伽蓝学院藏书中的记载:寒璃照乃皇室秘卫之首,其冰灯能照彻千里地脉,更曾在三年前镇压过通云江的水患。可这样一位高人,为何会在金鳞城的戈壁中失踪?他指尖划过舆图上寒璃照团队的行进路线,发现终点标记着个模糊的符号——像是条蜷缩的蛇,又像是被抽走脊椎的龙。

凌天追问:"寒璃照临行前可留了什么话?"

青年城主喉头滚动,被风沙呛得剧烈咳嗽:"寒钦差说此地水灵气枯竭得诡异,她的冰系术法都被压制了三成。"他指向庭院中央的深坑,坑壁凝结的玄冰已融成暗黄水渍,"临走前在华清池凝了百丈冰坨,说是够全城人用三月...可才月余就化得见底了!"

热风卷着沙砾扑进厅堂,将青年城主的话撕成碎片。他踉跄着指向坑底——那里残存的冰碴正被地热蒸腾成白雾。"寒钦差走时还说..."

阿木尔不耐烦地踹翻半堵残墙,墙后露出被风沙掩埋的碑刻,碑文上"龙渊"二字已被风沙侵蚀得只剩残勾。"喂,姓凌的,"南疆战士踢了踢碑基处的赤金沙,"这破地方到底藏着啥猫腻?"

青年城主这才注意到三人素色道袍上未佩任何官徽,枯瘦的手指攥紧腰间褪色的玉带:"三位...莫非不是朝廷派来的救兵?"

"不过是路过的散修。"凌望着庭院中蒸腾的冰雾,忽然想起王掌柜说的"抽龙气"传闻,此刻看来,那被抽走的恐怕不止是龙气,更是整座城池的生机。

凌天望着坑底蒸腾的最后一丝冰雾,忽然转身对青年城主道:"当务之急是解城中饮水之困。"

青年城主枯瘦的手指攥紧腰间玉带,指节泛白:"凌仙长可有妙法?此地水灵气枯竭到极点,寻常水系术法怕是连个水泡都凝不出..."

"城主只需召集全城百姓,到华清池边即可。"凌天拂袖走向庭院。青年城主闻言立刻捏碎传讯玉简,沙哑的嗓音透过灵力传遍全城:"父老乡亲们!有水了!都到城主府华清池来!"

半个时辰后,三千老弱妇孺拖着破陶罐围聚在龟裂的池畔。烈日将池底烤得滚烫,沙砾在众人脚下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八十岁的盲眼老妪扶着断腿的孙子,颤抖的手紧紧攥着豁口的陶碗;哺乳期的妇人解开衣襟,露出干瘪的乳房,怀里的婴儿早已哭不出声。

青年城主刚要开口介绍,阿木尔突然拔刀剁在池边石柱上:"吵死了!看我兄弟露一手!"

凌天踏碎池畔残栏,净罪戒尺悬浮掌心,灵力注入池底的刹那,干涸的青石板突然迸出蛛网状的湿痕。"起!"他低喝一声,池底沙层轰然裂开数道缝隙,银亮的水线如活蛇般窜出,在半空凝成水龙盘旋。青年城主踉跄跪地,手指插入湿润的沙土,触感从滚烫瞬间转为沁凉:"这...这是清澈的活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位断指的货郎,他丢下扁担扑向水池,双手掬起清泉时,泪水混着泥沙滚落:"水!真的有水了!"盲眼老妪颤巍巍将碗伸进水花,浑浊的瞳孔里映出粼粼波光,忽然捧着碗嚎啕大哭:"老天爷...睁眼了啊..."

阿木尔叉腰站在池边,铜铃眼扫过欢呼的人群,忽然从怀里摸出个皲裂的水囊:"喂!姓凌的,给老子也灌一囊!"逸尘则兴奋地甩着鹿角,小鹿妖的蹄子踩进水洼,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化作彩虹。

青年城主跪在池边,用龟裂的手掌接水畅饮,喉间发出哽咽般的笑声:"凌仙长...这水...是从哪引来的?"

凌天没有回应,只是望着刚沁湿寸许的池底,眉头紧锁——寻常地脉施展此术,早该涌泉成河,此地却仅能让沙层泛潮。他扫过围池而泣的老弱,见他们捧着半碗水都如获至宝,忽然想起自己臂间潜藏的龙鳞。反正这些百姓无力外传秘密,不如借此力一试。

念头落定,他猛地撕开袖袍,双臂金鳞逆张如剑,每片鳞片都迸射刺目电弧。刹那间晴空骤暗,乌云如墨翻涌,三百条水链从池底轰然窜出,拧成蛟龙状直捣九霄。"破!"凌天喉间震出龙吟,背后金龙虚影怒展龙爪,云层中竟坠落万千条小龙形态的水流。每条水龙砸在池底,都将赤红砂石淬得青烟直冒。

青年城主"噗通"跪地,额头磕在池边青石板上:"龙王爷显灵了!是龙王爷救咱们了!"三千百姓见状纷纷伏拜,此起彼伏的磕头声混着水声,惊起数只蛰伏的沙蜥。阿木尔却一拳砸散迎面冲来的水龙,兽皮坎肩在暴雨中蒸腾赤雾:"我说姓凌的!你这阵仗比南域巫祝跳大神还唬人!"

逸尘却欢天喜地泡在池水里,肉乎乎的手掌接住条尺许长的水龙,那小龙在他掌心摇头摆尾,鳞片闪烁着珍珠光泽。龙本是水族至尊,凌天借龙鳞引动的水脉之力远超凡俗,只见池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很快漫过池壁,形成方百丈的活水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