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捷报飞传云州府,釜底抽薪定乾坤
那场血战过后的第三天。
山寨里头,还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伤员都被安置在西边新起的营房里,由苏玉瑶领着几个心细的妇人,日夜照料。她们进进出出,端着热水和汤药,脚步都很轻,生怕惊扰了那些个还在昏睡的汉子。战死的弟兄,也已经入土为安,坟前还摆着些不知是谁家送来的,粗糙的麦饼和一碗碗的清水酒。
整个山寨,都透着股子打了胜仗之后的,疲惫的安宁。
许青山没歇着。
他把那份由陈泰画了押,又让斥候张三重新誊写清楚的口供,连同那封他亲笔写的,措辞不卑不亢的密信,一并用油布裹好,又装进一个竹筒,用火漆封了口。
他把李黑风和方教头喊到跟前。
“黑风,你挑十个最是机灵的弟兄,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护着斥候营的人,即刻下山。”
他把那竹筒,交到张三手里。
“这东西,比咱们所有人的命都金贵。你亲自去一趟云州府,不用去见官,直接去钱府。把这东西,亲手交到钱老太爷手上。他晓得该怎么做。”
张三那条腿还吊着,人就坐在轮椅上。他接过那竹筒,那双因伤痛而有些黯淡的眼睛里,全是郑重。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公子放心,便是爬,俺也给您送到。”
当天下午,一支由钱家商行派来的,运送粮草物资的骡车队,便不紧不慢地,进了石老山。
又在山寨里盘桓了半日,采买了一批新出的雪棉布和几样山货,这才又摇摇晃晃地,朝着云州府的方向去了。
张三和那十几个护卫,便都混在这支商队里,悄无声息地,就出了山。
云州府,按察使司衙门。
张敬,张按察使,正就着一盏上好的碧螺春,听着底下幕僚的汇报。
“大人,那黄天雄,自打上次被兵部申斥之后,便一直称病在家,他手底下那支黑山营,也解散了大半,剩下的,都龟缩在城外的军营里,再没半点动静。”
张敬把茶碗放下,那张瞧着就精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他这是在学那缩头的乌龟。他以为,只要他不动,本官就奈何不了他?”
他正说着,一个心腹管事,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大人,青石镇钱府,派人送来一封加急密信,指名道姓,要您亲启。”
张敬接过信,拆开。
他越看,那双眯着的眼睛里,光,就越亮。
等他把信看完,又瞅了瞅信里夹着的那份详尽的口供,他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是再也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许青山!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把那信和口供,在桌上重重一拍。
“来人!”
他对着堂外,断喝一声。
“持我官牌,即刻去青石镇,将那许乡贤缴获的,所有黑山营和西山悍匪的兵甲旗号,都给本官,‘查抄’封存,运回州府!”
他又对着那心腹师爷。
“你,立刻去一趟知州府。就说本官有要事,求见孙大人。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那条,能通到京城的大鱼,如今,自己送上门来。”
两天后,云州府的天,彻底变了。
一时间,云州府风声鹤唳。按察使司的差役,如狼似虎,先是查封了黄都司在城南的几家当铺和银号,紧接着便以“纵容私兵,勾结匪类,意图不轨”的罪名,亲自带队,将都司黄天雄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街面上的百姓,先是躲在门缝里头看,待看清那被押走的真是黄都司时,那压抑了许久的议论声,才敢悄悄地冒出来。几个胆大的,甚至当街就放起了鞭炮,直说这云州府的天,是真个晴了。
黄天雄被从暖被窝里拖出来的时候,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还带着宿醉的迷茫。从他那府里,光是来路不明的金银,就抄出来足足三大车。他手底下那些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爪牙,树倒猢狲散,一个个都被锁上枷锁,压进了不见天日的大牢。
而那通吃坊的豹爷,和青石镇的张天养,也不知怎地,就在前一天夜里,双双“失足”,坠入了云州府外的护城河里,等被人捞上来的时候,身子都泡涨。
整个云州府的官场,都跟着,抖了三抖。
没人晓得,这张按察使,为何会突然发难,又为何,能拿出那等一击致命的,铁一般的证据。只有少数几个消息灵通的,才隐隐约约地,从那钱家的商行里,听到点风声。
说是这一切,都跟那个从穷山沟里冒出来的,神秘的石老山乡贤,许青山,脱不了干系。
石老山上,许青山也终于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他把山寨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李黑风和秦若雪,自个儿则领着苏玉瑶、林晚照她们几个,回了趟黄果村的祖宅。
这一趟,他没带兵,也没坐车,就跟个寻常富家翁似的,领着自家的几个婆娘,在山水间,游逛。
苏玉瑶那张总是带着点羞意的俏脸上,也终于露出了许久不见的,明媚的笑。
她挽着许青山的胳膊,指着远处那片早就收割完毕,又种上了新稻的龙牙米田。
“夫君,你看,这日子,多好。”
许青山嗯了一声,他把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得更紧。
可他心里头,却晓得。
这安稳,是拿多少弟兄的命,换来的。
这平静的湖面底下,还藏着更深的,瞧不见的暗流。
就在他以为,自个儿总算是能过上一段安生日子,好好地陪陪家里这几个女人的时候。
一封从京城来的,盖着安亲王府私印的八百里加急,又一次,送到了他的手上。
信,还是赵内官写的。
信上的话,却比上一次,还要急。
信上说,王爷得寒毒,又发作。
他派去寻药的人,折损大半,却依旧没能从那燕王的药王谷里,求得一株真正的龙血参。
王爷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信的末了,赵内官的话,几乎是带着点哀求。
他求许先生,无论如何,也要再想想办法。
哪怕,只是让他家王爷,能再多撑上一年,安安稳稳地,过上一个年。
许青山捏着那封信,那颗刚刚才放下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正在追逐打闹的几个半大孩子,又回头,瞅了一眼屋里那盏温暖的油灯,和灯下那几个正为他担着心的女人。他心里头,头一回,生出了几分真正的倦怠。他不想再争,也不想再斗。可他身后,是几百口人的生计,是这个他亲手建起来的家。他没得退路。
他晓得,这京城,他非去不可。
这一次,他不是去献宝,也不是去求官。
他是去,救命。
也是去,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