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阶下囚道盘根错,掌中扇破万军胆
刀锋与斧刃交错,迸溅出的星火,比周围尸体眼中最后熄灭的光还要亮。
陈泰的刀每一记,都朝着王虎身上最致命的要害招呼过去,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
王虎根本不理会什么招式,也不在乎自己身上会不会多添几道口子。
陈泰的刀砍在他肩上,带出一溜血花,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身体顺势往前一撞,手里的开山斧便带着风雷,奔着陈泰的脑袋就去了。
陈泰心里头发寒。他见过亡命徒,西山十三鹰就是。可那些人跟眼前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比起来,简直温顺得像是绵羊。
“当啷!”
又一次硬拼,陈泰只觉得虎口剧痛,手里的佩刀几乎要脱手飞出。他被那股巨力震得连退三步,胸口的气血一阵翻涌。
王虎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步跟上,那蒲扇大的手掌松开斧柄,直接就朝着陈泰的脸抓了过来。
陈泰骇然后退,想躲。
可他身后,一个虎贲营的士卒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绕了过来,一记盾牌猛击,狠狠撞在他后腰的软肉上。
陈泰整个人往前一个踉跄,门户大开。
王虎那张布满血丝的脸,在他眼前瞬间放大。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泰绝望地闭上眼睛。
“留活口。”
三个字,不轻不重,却像一道无形的缰绳,瞬间勒停了暴怒的王虎。
王虎那只足以捏碎人头骨的手,停在陈泰鼻尖前半寸的地方。
凌厉的劲风,刮得陈泰脸颊生疼。
陈泰慢慢睁开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那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正缓步走来。
他手里那把画着猛虎的折扇已经收起,神情淡漠,仿佛眼前这场血腥的厮杀,不过是一场乡野间的寻常斗殴。
随着他的走近,周围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黑山营兵士,彻底失去了斗志。
他们的主官被人像抓小鸡一样拎在手里,最大的靠山,那些山匪,早就被砍得七零八落。残存的几个人对视一眼,扔掉手里的兵器,跪在地上,不敢再动弹。
整个山谷,慢慢地,安静下来。
只剩下风声,还有伤者的呻吟。
许青山走到王虎跟前,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陈泰。
“绑了。”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另一边。
那个西山十三鹰的大当家,那个独眼龙,还像一截烂木头似的,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两个虎贲营的汉子上前,用麻绳把陈泰捆得结结实实。
王虎瞅着地上的陈泰,重重哼了一声,这才把开山斧往肩上一扛,开始指挥手下人清扫战场。
“死的补刀,伤的绑了!”
“把能用的兵器甲胄都收拢起来,尤其是弓弩,一根都不能漏下!”
“派几个人去外头警戒!”
命令一条条传下去,虎贲营的士卒们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那些假扮商队护卫的钱家家丁,此刻也壮着胆子,从骡车后头出来,帮忙打扫。陈头领跑到许青山跟前,脸上又是后怕又是兴奋。
“许爷,您这手...真是神了!”
许青山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却越过战场,望向了云州府的方向。
夜,深了。
鹰愁涧里燃起几堆篝火,噼啪作响。
一处背风的山洞里,陈泰和那个独眼龙,被分别绑在两根木桩上。
独眼龙先醒的。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篝火对面的许青山。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许青山没理他。他只是拿一根树枝,拨弄着眼前的火焰,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他旁边的王虎,把一块烤得半熟的肉干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少爷,这俩玩意儿,怎么处置?要不,我先卸他们一条腿?”
许青山摇摇头。
他终于抬眼,看向那个独眼龙。
“你叫什么?”
“我...我...”独眼龙结巴起来。
“不说?”
许青山笑了笑,那笑容很温和,可看在独眼龙眼里,却比山里的鬼魅还要吓人。许青山把手里的树枝,慢慢伸进火堆里,等前端烧得通红,才拿出来。
“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独眼龙瞅着那根越来越近的,冒着黑烟的通红树枝,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我说!我说!我叫李大疤!道上的人都叫我残疾人!”
“谁让你们来的?”
“是...是陈都尉!是他!是他拿着黄都司的手令找到我们,说有一笔大买卖,让我们配合他,在这里劫杀一支商队,抢了货,再把人头送去给他领赏!”李大疤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许青山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陈泰。
陈泰闭着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陈都尉,你呢?有什么想说的?”许青山问。
陈泰冷笑一声,“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要杀就杀,别指望我会像这个软骨头一样求饶。”
“骨头倒是挺硬。”许青山也不生气,他把那根烧黑的树枝扔进火里,“我本来以为,黄都司派来的人,会是个聪明人。”
陈泰的眼皮,跳了一下。
许青山继续说,“黑山营,太子亲军的底子,在云州府藏了这么多年,多不容易。就为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乡勇团练,不但暴露了,还折损了五十多号精锐。黄天雄要是晓得,他派出来的,是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你说,他会不会气地从床上跳起来?”
陈泰猛的睁开眼睛,死死盯着许青山,那眼神,像是要活活吞了他。
“你到底是谁?”
“我?”
许青山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个你们想杀的,石老山的许青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玩味,“不过我知道,你们想杀的,不是许青山。你们想断地,是安亲王府伸向云州的这条线。对不对?”
陈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这件事,是黄都司府上的最高机密,除了几个心腹,根本无人知晓。眼前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梁骨,爬满全身。
许青山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瞅着他。
“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伸出两个手指。
“两个选择。第一,我现在就放了你。你一个人,走出这鹰愁涧。你猜,等你回到云州府,黄天雄是会褒奖你,还是会为了掩盖他私通山匪,截杀朝廷命官未遂的罪行,把你连同你全家,都杀人灭口,做成一桩悬案?”
陈泰的身子,开始发抖。他很清楚黄天雄的为人。
许青山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继续钻进他耳朵里。
“第二个选择,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黄天雄如何让你来截杀我,如何与西山十三鹰勾结,如何将黑山营的兵甲器械卖给匪徒的所有细节,都写下来,画押。然后,我把你,连同这份口供,一起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陈泰的声音嘶哑。
“按察使司,张敬张大人那里。”
许青山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张大人跟黄都司斗了这么多年,一直缺一把能真正捅进黄都司心窝子的刀。你说,他要是收到了你这么一份大礼,会不会把你当成宝贝一样,好吃好喝地供着,保护起来,当成日后对付黄都司的,最关键的证人?”
陈泰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许青山没再逼他。他转过身,重新坐回火堆旁。
“你自己选。天亮之前,给我答复。”
山洞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火堆燃烧的声音,和两个阶下囚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陈泰那张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决断。
“我写。”
一张桌子很快就搭好。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陈泰拿着笔的手,还在抖。他写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割断自己的过去。
许青山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等陈泰写完最后一个字,按下血红的手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
许青山拿起那几张写满了字的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他把口供交给王虎,让他妥善收好。
“派两个最机灵的弟兄,带上那个独眼龙,把陈都尉,秘密送到云州府,交给按察使司衙门的人。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张敬手上。”
“是!”
他又叫来另一个亲信。
“你,带上我写的信,还有咱们这次缴获的黑山营的兵刃和腰牌,走小路,去京城。把东西,送到安亲王府,交给赵内官。”
“少爷,那咱们呢?”王虎问。
许青山抬头,望向山外那片广阔的天地,双眼微眯。
“咱们?咱们回家。”
他嘴里说着回家,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动的,却是比鹰隼还要锐利的光。
云州府,黄天雄,你这条地头蛇,现在,该轮到我,来拔你的蛇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