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除夕夜
陈然刚下车，府门便从内开启。暖光裹着喧闹的人声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寒意。
“大人回来了！”率先迎出来的是大丫鬟小满，一身簇新的绛色袄裙，笑盈盈地福了一礼，手脚利落地替他拍去披风上沾染的寒气与雪沫，“灶上一直温着姜汤，奴婢这就去给您端来？”
老成的孙管家也紧随其后，脸上堆着笑，恭敬道：“爷，晚膳都已备妥，夫人那边也传过话，问您几时回来，好准备府上的团圆饭。”
现在府上的人都把怜星唤作夫人，陈然和怜星对此也都预设了，都没有让他们改口。
陈然颔首，将披风解下递与小满，又对孙管家道：“叫夫人不必着急，我换身便服就来。”
穿过垂花门，绕过影壁，府内景象豁然开朗。庭院中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几个小厮正踩着梯子往廊簷下挂灯笼，见了陈然纷纷停下行礼。西厢房那边隐隐传来女子的笑语，似是怜星身边的丫鬟们在忙碌。
陈然径直进了书房，早有侍女备好热水。他匆匆净面洗手，换上一件深青色暗纹直身，外罩玄色绉纱比甲，方才那一身耀眼的官服被仔细收起。
之所以会这么全副武装，也是因为怜星和风吹雪太过紧张他的安危，哪怕在自己府上都要让他配甲，陈然实在拗不过，也只有顺从。
待陈然步入花厅，只见当中一张紫檀木大圆桌上已摆满了各色肴馔。红烧蹄髈蒸腾着热气，冬笋炖鸡香气四溢，翡翠般的菜心围着蜜汁火方，当中一条松鼠鳜鱼炸得金黄酥脆。怜星正亲自摆放碗筷，见他进来，眉眼一弯，笑意温婉。
她今日穿了件杏子黄缂丝对襟袄，下系月白百褶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蜻蜓簪，比起平日更多了几分柔美。
“回来了？”她轻声道，上前替他理了理衣领，“先前有府上人说你去了东厂，一切可还顺利？”
陈然握住她的手，只觉得指尖微凉，便拢在掌心暖着：“不过是走个过场。曹正淳如今与我互为犄角，不必担心。”
怜星眉头微皱，“就算如此，也要小心才是。”
陈然哈哈一笑，“先用饭吧，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二人分主次坐下，孙管家亲自执壶斟酒。虽是团圆饭，但陈府人口简单，并无其他亲眷，倒也清静。小满领着几个丫鬟侍立一旁，时而布菜斟酒。
狄云没来很正常，这家伙心被伤得透透的，时常一个人也正常。不过陈然还是让孙管家去唤他过来，一起吃这顿团圆饭。
倒是没见到风吹雪，这让陈然不由疑惑。
“吹雪呢？”
怜星替陈然夹了一箸鲥鱼道：“她得了你一身真传，又是你弟子。在这京城里只有她欺负人，不会有人能欺负得了她。许是年少，跑出去玩了吧。”
陈然嗯了一声，觉得怜星说得有理，也不再管风吹雪，他吃了口鱼就说：“一会儿我还要去北司值夜。” 怜星执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如常笑道：“除夕也要去么？我还想着守岁时能与你对弈一局。”
“巡防司虽负责京城治安，但今夜人流如织，最易生事。北司必须有人坐镇。你若困了便先歇息，不必等我。”
怜星低头抿了一口汤，轻声道：“那我等你回来。横竖守岁就是要守到天明的。”
正说着，忽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孙管家匆匆进来，和他一起的还有狄云、风吹雪，以及……成瞎子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娃。
小女娃约莫五六岁，穿着单薄的破棉袄，小脸冻得通红，一双大眼睛却透着警惕，紧紧攥着成瞎子的衣角。成瞎子拄着盲杖，微微侧耳，似乎在感知屋内的动静，朗声道：“陈大人，冒昧造访，还望海涵。”
陈然示意孙管家给二人看座，又让小满去拿些糕点和热水来。“成先生客气了，今日除夕，能来寒舍便是客。只是不知这位是？”
“张小渔。”
虽说成瞎子并未说太多，只说了这三个字。
可听到这仨个字的陈然却一下子沉默了。
成瞎子拄着盲杖来到陈然面前后，就抱拳说道：“陈大人若能为她讨个公道，以后瞎子这条命就是你的。”
厅内一时静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怜星放下筷子，她对小满使了个眼色。小满会意，悄悄端来一碟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向那小女娃递过去。
女娃警惕地看着糕点，又抬头看看成瞎子。成瞎子虽目不能视，却似有所感，微微点头。她这才迅速伸手抓过一块，狼吞虎咽起来，显是饿极了。
“成先生，”陈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天大的事，也先让孩子吃饱穿暖。孙管家，带这位小朋友下去，让小满找身暖和衣裳给她换上，再弄些吃食。”
“是，爷。”孙管家连忙应声，和小满一起，柔声哄着那张小渔往后院去了。那小女娃临离开时，还回头望了成瞎子一眼，得到后者安抚的点头后，才怯生生地跟着离开。
狄云没去管这事，他径直来到饭桌前，便落了座，拿着筷子便大口吃了起来。
而风吹雪却来到陈然身边说道：“我在回来时，遇见的他们，我知道他是师父您朋友，他又说是来找您的，所以我就……”
陈然道：“做得对。”说着，陈然就让风吹雪还有成瞎子落了座。
成瞎子并未动筷，那双盲眼虽不能视，却精准地“望”向陈然的方向。风吹雪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在师父和这位不速之客之间流转。
厅内一时只剩下狄云大口吃饭的轻微咀嚼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爆竹声。
“成先生，”陈然打破了沉默，声音沉稳，“说说吧。张小渔，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