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青霜戏园 四 》
满月当空,
我站在青霜戏园的大门前,怀中紧抱着装有金线戏服的木箱。
爬进戏园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了脊背。
"柳青霜?"我轻声呼唤着,声音在空荡的戏园里回荡。
没有回应。
我打开手电筒,朝着化妆间走去,我小心地把木箱放在化妆台上,我咬了咬牙,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
当我的手指触碰到戏服的瞬间,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这次我没有退缩,强忍着不适将戏服穿在身上。
我抬头看向破碎的镜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镜中的我不再是我。我的面容正在变化,五官微妙地调整着角度,眼睛变得更大更媚,嘴唇更薄,眉毛更弯...就像有人在我的脸上覆盖了另一张脸。
"终于来了。"
柳青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过身朝她看去。
她站在门口,在满月的月光下变成了实体,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半透明状态。
她穿着白色的戏服,面容与我镜中所见如出一辙。
"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镜子,"为什么我看起来像你?"
柳青霜缓步走近,伸手轻抚我的脸。"因为你是我,我亲爱的转世。"
她的声音很温柔,"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你的原因。"
我如遭雷击,踉跄的往后退:"不可能,外婆说这是因为家族血脉,因为沈玉兰..."
"这只是一部分的真相。"柳青霜点头,"沈家的血脉确实是一部分原因,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你的灵魂里住着我的碎片。我们共享同一个灵魂本源。"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如果我是柳青霜的转世,那为什么我会出生在害死她的凶手家族中?这是某种残酷的玩笑吗?
仿佛读懂了我的想法,柳青霜轻声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转世到仇人后代身上,既是对沈家的惩罚,也是给我一个化解仇恨的机会。"
我低头看着身上的戏服,突然明白为什么它如此合身,为什么穿上它会有那些记忆闪回。这不是一件普通的戏服,而是承载着灵魂记忆的容器。
"时间到了。"柳青霜看向窗外高悬的满月,"你准备好完成我们的演出吗?"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催促我走上那个舞台,告诉我,这是命中注定要做的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唱。"我最终说道。
"你会的。"柳青霜微笑着说,"当你站在台上,月光照在你身上时,一切都会自然的发生。"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柳青霜飘到我面前,虚幻的手穿过我的胸膛,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然后是一种奇异的融合感,让我感受到另一个灵魂正在与我合二为一。
"来吧。"她在我耳边轻语,"我们的观众已经等太久了。"
我跟着柳青霜走向舞台。推开厚重的帷幕,戏园里坐满了"人"。
不是活人,而是各种年代的灵体。前排坐着穿长袍马褂的老者,中间是民国装扮的男女,后排甚至有现代着装的模糊身影。他们全都安静地坐着,目光期待地望向舞台。
最前排的中央位置,坐着一个我熟悉的身影——外婆。她看起来年轻许多,对我微笑着点头。在她旁边是妈妈!年轻时的妈妈,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眼中含着泪水。
"他们都是..."我声音有些发颤。
"不同时期能看见灵界的人。"柳青霜解释,"有些已经去世,有些还活着。今晚是阴阳界限最模糊的时刻,所有与这出戏有缘的灵魂都来了。"
我的目光扫过观众席,突然在角落里看到一个让我血液凝固的身影,一个穿着深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手腕上戴着那只翠绿玉镯。沈玉兰。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眼中充满怨毒。
"别看她。"柳青霜挡在我面前,"专注在演出上。她无法干扰你,除非你允许。"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舞台中央。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正好形成一道光柱笼罩着舞台中央。当我踏入光柱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没有乐队,没有伴奏,但当我开口时,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胡琴和鼓点。声音从我灵魂深处涌出,不是我平时说话的嗓音,而是圆润清亮的戏腔: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水袖轻扬,转身回眸,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仿佛我已经练习了千万遍。
这不是我在表演,而是我灵魂深处的记忆在苏醒。
台下的灵体观众安静地注视着,有些人开始轻轻点头,跟着节奏打拍子。我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小雨的祖父(去年去世时我去过葬礼)、学校的音乐老师(车祸身亡两年了)、甚至还有我家以前养的金毛犬...
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时,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从舞台左侧袭来。
沈玉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台边,她的形象不再是老照片中那个端庄妇人,而是狰狞的怨灵——脸色青白,眼睛全黑,嘴角咧到耳根。
"停下!"她的声音像是无数玻璃碎裂的声响,"你不配唱她的词!"
观众席上一阵骚动,但没有人起身。柳青霜立刻挡在我和沈玉兰之间:"走开!这是我们的时刻!"
沈玉兰发出刺耳的尖笑:"'我们'?多么可笑!你以为转世就能抹去我做的事吗?"她突然转向我,"你知道她死得多痛苦吗?那药会让喉咙烧穿,肠子腐烂,她在后台的地板上抽搐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断气!"
沈玉兰的话语像刀子刺入我的心脏。与此同时,一阵剧痛从我的喉咙和腹部爆发,我跪倒在台上,呛出一口鲜血。戏服上的金线突然暗淡下来。
"不要听她的话!"柳青霜喊道,"站起来,继续唱!这是她唯一能伤害你的方式!"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沈玉兰的描述带来的痛苦太真实了。我再次看到那些闪回——柳青霜,不,是我自己,在化妆间地板上痛苦翻滚,喉咙灼烧,无法呼吸...
"夏夏!"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观众席传来。我抬头看去,是现实中的妈妈!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戏园,正拼命想冲上舞台,但被两个灵体老人拦住了。
"妈妈?你怎么..."
"我跟着你来的!"妈妈喊道,眼中含泪,"我早就怀疑,从你出生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完全是我的女儿。你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我震惊地看着妈妈,然后转向柳青霜。她悲伤地点点头:"你母亲一直都知道。她害怕这个真相,所以试图阻止你回到这里。"
沈玉兰趁机再次攻击,这次她的目标转向了妈妈:"既然你这么爱你的女儿,那就替她去死吧!"她扑向妈妈,玉镯发出诡异的绿光。
"不!"我尖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量,我猛地站起来,水袖一挥,竟发出一道金光击中沈玉兰。她惨叫一声,被击退数步。
柳青霜惊讶地看着我:"你能使用戏服的力量?"
我没有时间思考这意味着什么。沈玉兰已经再次扑来,这次她的形象更加恐怖,身体拉长变形,像一条巨蛇般缠绕住舞台柱子。
"继续唱!"柳青霜喊道,"完成演出!这是唯一能制服她的方法!"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疼痛,重新站回月光中。当第一个音节从我口中吐出时,沈玉兰发出痛苦的嚎叫。我继续唱着,声音越来越有力,金线戏服重新亮起光芒,这次更加耀眼。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沈玉兰疯狂地攻击着,但每次靠近光柱都会被弹开。柳青霜站在我身边,开始与我合唱。我们的声音完美融合,就像同一个灵魂发出的和声。
随着唱段进行,我的身体逐渐轻盈起来,仿佛不再受重力束缚。我看向自己的手,发现它们开始微微发光,变得有些透明。柳青霜的灵体却在逐渐实体化。
"这是灵魂能量的转移。"柳青霜在合唱间隙轻声解释,"你体内属于我的部分正在回归,而我则获得短暂的重生。"
唱到最高潮时,整个戏园开始震动。屋顶的破洞扩大,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整个舞台笼罩在银白色的光华中。观众席上的灵体们全部站起来,有的鼓掌,有的流泪,有的只是静静注视着这奇迹般的景象。
沈玉兰的尖叫声逐渐减弱,她的形象开始崩解,像沙粒般被风吹散。最后消失的是那只玉镯,它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然后化为一缕青烟消散。
当最后一个音符从我唇间落下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笼罩了整个戏园。柳青霜现在看起来几乎和活人无异,脸颊有了血色,眼睛明亮有神。而我却感到一阵虚弱,不得不扶着舞台中央的柱子才能站稳。
"成功了..."柳青霜轻声说,眼中含泪。
观众席上的灵体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每个人离开前都向我们鞠躬致意。最后只剩下妈妈、外婆和几个我不认识的长者。
妈妈冲上舞台,想要抱住我,但她的手臂穿过了我的身体。"夏夏!"她惊恐地看着自己透明的手。
"没关系,妈妈。"我虚弱地笑笑,"这只是暂时的。"
柳青霜走到妈妈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保护了她这么多年。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外婆也走上舞台,眼中含泪:"终于解脱了,两个冤魂,一段恩怨。"
柳青霜转向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她指向戏服上的金线,"这些线是用特殊方法编织的,蕴含着师父的祝福。现在它们属于你了。"
她轻轻一挥手,金线从戏服上飘起,像活物般缠绕在我的手腕上,形成一条精美的手链。剩下的戏服瞬间化为普通的布料,褪去了所有光彩。
"这是...?"
"护身符。"柳青霜微笑道,"也是纪念。戴着它,你永远不会忘记今晚,也不会忘记我们共同的过去。"
我摸着手腕上的金线手链,感受到一股暖流。"你要走了吗?"虽然才真正"认识"她不久,我却感到一阵不舍。
柳青霜点点头:"我的执念已了,是时候继续轮回的旅程了。"她看向妈妈,"照顾好她。她既是林夏,也是我的一部分。"
妈妈含泪点头。柳青霜又看向外婆:"沈老夫人,因果已清,您可以安心祭拜祖先了。"
外婆深深鞠躬:"一路走好,柳姑娘。"
最后,柳青霜转向我,眼中满是温柔:"谢谢你完成我们共同的梦想。"
她的身体开始发光,越来越亮,直到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当光芒消失后,我再次睁开眼,柳青霜已经不见了。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我倒在了妈妈怀里。这次她实实在在地接住了我——我的身体又恢复了实体。
"夏夏!你怎么样?"妈妈焦急地检查我的脉搏。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我虚弱地说。的确,除了疲惫,我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重担。
外婆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诅咒解除了。"
我们三人相互搀扶着离开戏园。走出大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的戏园看起来依然破败,但那种阴森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普通的老旧建筑。
回家的路上,妈妈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好像怕我会突然消失。"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她低声说,"从你出生那天,我就知道你不完全属于我...你的眼睛里有另一个灵魂的影子。"
"你早就知道我是柳青霜的转世?"
妈妈点点头:"你外婆认出来的。她说这是因果报应,也是和解的机会。"她顿了顿,"我本来想带你远离这里,切断这种联系.,但我错了。"
"没关系,妈妈。"我靠在她肩上,"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女儿。"
手腕上的金线手链微微发热,像是在赞同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