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青霜戏园 三 》
回到家,妈妈还没有下班。我把木箱藏在了床底下。
晚上,我等到妈妈睡着后,才偷偷拿出木箱,再次试穿那件戏服。
这次没有了刺痛感觉,当我站在镜子前,依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镜中的不是我,而是柳青霜。
"你喜欢它吗?"
柳青霜飘到我的身边,欣赏着镜中的影像。
"很美。"她轻声说,"就像当年我第一次穿上它一样。"
"柳青霜,"我犹豫了一下,"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能和我交流,却不能找其他人?"
她沉思片刻:"通灵者很罕见,而能与灵体建立如此强烈联系的更是少之又少。我想这与你的家族有关。"
"我外婆说妈妈小时候也能看到鬼魂..."
"不仅如此。"柳青霜摇摇头,"你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就像..."她突然停住,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就像什么?"
"现在还说不准。"她转移了话题,"我们该开始训练了。你有音乐基础吗?"
"学过一点钢琴。"我回答,"但唱歌真的不行。"
"没关系,我会教你。"柳青霜飘到房间中央,"首先,站直,放松肩膀..."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柳青霜教我基本的戏曲站姿和手势。
她是一个严格的老师,每个动作都要求我做到完美。当我终于学会了一个简单的水袖动作时,她高兴地鼓起了掌。
"学得很快!"她称赞道,"明天我们开始练唱腔。"
"明天?"我揉着酸痛的胳膊,"这么快?"
"月圆之夜是最好的时机。"柳青霜解释道,"三天后就是月圆之夜了。"
我心头一紧:"这么快就要表演?"
"只是彩排。"她安慰我,"正式演出还需要更多准备。现在把戏服收好吧,别让你妈妈发现了。"
我正要脱下戏服,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柳青霜瞬间消失,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夏夏?你在跟谁说话?"
"没...没人!"我慌乱地回答,"我在练朗诵!"
"这么晚了还不睡?"妈妈推开门,看到我穿着戏服的样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我脑子飞速转动,"学校话剧社的道具!我借来练习的。"
妈妈走近,颤抖的手指轻触戏服上的金线刺绣。"这是青霜戏园的戏服。"她低声说,语气带着肯定。
我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妈妈深吸一口气,"因为我在梦里见过它。"
我就在这时,戏服突然变得异常冰冷,寒气透过布料刺入我的皮肤。我惊叫一声,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脱下来!快脱下来!"妈妈急切地帮我解开腰带,"这件戏服不能穿太久!"
当戏服从我身上脱下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妈妈迅速用毯子把我包起来,摩擦我的手臂让它暖和起来。
"你怎么知道会这样?"我牙齿打颤地问。
妈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把戏服小心地叠好放回木箱,然后坐在我床边。
"因为我小时候也经历过类似的事。"她终于开口,“那时候我经常梦游,每次都会梦游到青霜戏园,穿着这件戏服站在台上,每次都是你外婆把我抱回来,第二天就会发高烧。”
我震惊地看着妈妈:"外婆没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求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妈妈握住我冰冷的手,"这种与另一个世界联系的能力,带给我的只有痛苦和恐惧。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柳青霜是被人谋杀的,她被困在这个戏园里,我想要帮助她解脱。"我轻声说着。
妈妈的表情变得复杂:"夏夏,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柳青霜的死牵扯到很多往事..."
"你知道真相?"我急切地问。
妈妈摇摇头:"只知道一部分。外婆知道的更多,但她从不轻易谈论那段历史。"
她严肃地看着我,"夏夏,答应我,在了解更多之前,不要轻易承诺帮助柳青霜。灵体即使生前再善良,死后也可能因为执念而变得很危险。"
我想起柳青霜哀伤的眼神,很难相信她会伤害我。但妈妈的话也有道理,我对柳青霜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我会小心的。"我最终答应道。
妈妈看起来并不完全放心,但她只是叹了口气:"把戏服收好,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去找外婆谈谈。"
第二天一早,妈妈就开车带我去外婆家。
一路上她几乎没有说话,我偷偷观察她的侧脸,发现她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昨天晚上她应该一夜没睡。
外婆住在城郊的老房子里,院子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
外婆站在门廊下等着我们。
"进来吧。"外婆并没有多说,直接转身进屋,"我煮了菊花茶。"
客厅里飘着淡淡的茶香和线香的味道。墙上挂着许多的老照片,其中一张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年轻女子穿着戏服站在舞台上,面容有些模糊,但身形与柳青霜极为相似。
外婆注意到我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那是青霜戏园最后一场完整演出。"
妈妈猛地抬头:"妈!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去看过她的演出!"
"有很多事情我没告诉你,小芸。"外婆的声音很平静,"有些秘密本该随我入土的。"
我手心开始渗出冷汗:"外婆你知道柳青霜是怎么死的,对吗?"
外婆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茶。
她的手很稳,当我接过茶杯时,发现茶水表面泛着细微的波纹,外婆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你见过她了?"外婆终于开口,眼睛直视着我。
我点点头,:"她找上我了。她说自己不是自尽的,是被谋杀的。"
外婆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她放下茶杯,"血脉的召唤是无法逃避的。"
"什么血脉?"妈妈急切地问,"妈,你到底在说什么?"
外婆站起身,走向一个老旧的五斗柜,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雕花木盒。当她打开盒子时,我看到了里面放着的一只翠绿玉镯,和我第一次穿那件戏服时,看到的画面里的一模一样!
"这...这是..."我指着玉镯,声音颤抖。
外婆沉重地点点头:"这是你外曾外祖母的遗物。她叫沈玉兰,是杀害柳青霜的凶手。"
房间里一片死寂。妈妈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她的手紧紧抓住沙发扶手,指节泛白。
"不可能..."妈妈喃喃道,"太奶奶她为什么这样做?"
外婆小心地拿起玉镯,眼中充满复杂的情绪:"玉兰是我的祖母,但她也是个被嫉妒吞噬的女人。她年轻时也是戏班的角儿,后来因为嗓子坏了只能退居幕后。当柳青霜崭露头角时,戏班主把原本给玉兰的资源和关注都转移给了这个新人。"
我感到一阵眩晕,突然间,我又被拉入那个画面:
化妆间里,一只戴着这只玉镯的手将茶杯推向柳青霜。"喝了吧,润润嗓子,一会儿就到你上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
柳青霜感激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片刻后,她突然捂住喉咙,面容扭曲,痛苦地倒在地上。
那只戴玉镯的手冷静地捡起茶杯,擦拭干净...
"夏夏!夏夏!"
妈妈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发现自己瘫坐在沙发上,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外婆正用一块湿毛巾擦拭着我的额头,眼中充满了担忧。
我艰难地坐直身体:"所以柳青霜是被我外曾祖母毒死的?就因为她嫉妒?"
"不仅如此。"外婆叹了口气,"那天的演出很特别。有个来自上海的制片人要选角拍电影,玉兰本以为会是她,但班主决定推荐柳青霜。"
妈妈突然插话:"但这和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那些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夏夏不应该被卷入这种危险的事情中!"
外婆严肃地看着妈妈:"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有这种通灵能力?这不是天赋,小芸,这是诅咒。柳青霜死前的怨念太深,她的灵魂附着在了戏园和我们家族的血脉上。"
我感到一阵恶寒:"所以我能听见她,是因为..."
"因为你流着沈家的血。"外婆直视我的眼睛,"柳青霜的怨灵能通过血脉找到我们。你母亲十岁后能力减弱是因为我们搬离了这里,切断了与戏园的联系。但现在你们回来了..."
"所以她找上了夏夏。"妈妈的声音充满绝望,"就像当年找上我一样。"
外婆握住我的手:"夏夏,柳青霜要你做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她想让我穿上那件戏服,在戏园完成她未完成的演出。她说这样她才能解脱。"
"不行!"妈妈激动地站起来,"太危险了!那件戏服承载着她的怨念,穿得越久,你的生命力就会被吸走得越多!"
她抬头看我,"柳青霜有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外婆:"她说三天后满月时。"
外婆沉思着:"月圆之夜阴气最重,确实是灵体力量最强的时候。”
外婆和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外婆突然站起身:"跟我来。"
她带我们来到后院的一个小祠堂,这里供奉着家族祖先的牌位。最下层的一个牌位上写着"沈玉兰"的名字,但与其他牌位不同,这个牌位被一块黑布覆盖着。
"我从不祭拜她。"外婆冷冷地说,"一个杀人犯不配受后人香火。"
她绕过祠堂,从后面的一个小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本发黄的日记本和几张老照片。
"这是玉兰的日记。"外婆递给我,"最后一页记录了那天的事。"
我小心地翻开日记,最后一页里,字迹潦草的写着:
"今天终于做了了断。那杯茶里放了三倍的药,她必死无疑。班主说电影角色给她时我就决定了。没有她,我就能重回舞台中央。可为什么我的手在抖?为什么我耳边总有她的唱腔?不,我没有错,没有错..."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抬头看向外婆:"后来呢?外曾祖母她..."
"一个月后投井自尽了。"外婆的声音很平静。
妈妈突然哭了起来:"所以这是报应吗?我们家族的女性都要被这个纠缠?"
外婆搂住妈妈的肩膀:"不是报应,是未了的因果。柳青霜要的不仅是复仇,更是完成那场被中断的演出。那是她毕生的梦想。"
"可为什么是夏夏?"妈妈抽泣着问,"为什么是我的女儿?"
外婆看着我:"因为夏夏有足够的天赋和能力完成这件事。柳青霜选择她并不是偶然。"
我的脑海中闪过穿着戏服站在台上的画面,那种奇异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如果我帮她完成演出会怎样?"
"理论上,她的灵魂会得到安息,不再纠缠我们家族。"外婆谨慎地说,"但风险很大。与灵体接触过深会消耗你的生命力,严重的话..."
"会死?"我轻声问。
外婆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妈妈抓住我的手臂:"不行!我们明天就搬家,离开这座城市!"
"没用的,小芸。"外婆摇头,"血脉的连结不是距离能切断的。况且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我看着祠堂里被黑布覆盖的牌位,突然感到一阵愤怒。凭什么我要为七十多年前的罪行承担后果?凭什么我的生命要因此受到威胁?
但另一方面,柳青霜哀伤的眼神又浮现在我眼前。她只是个怀揣梦想的年轻女孩,因为别人的嫉妒而惨死,灵魂被困在戏园里一直到现在。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最终说道。
回程的路上,妈妈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快到家时,她才开口:"夏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请答应我,不要冒险。我不能失去你。"
我看着妈妈苍白的侧脸,不知该如何回应。
回到家,我来到卧室,从床底下拖出那个木箱。
我伸出手,轻轻触碰那精致的刺绣。
一瞬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柳青霜在清晨的阳光下练嗓;她在后台对着镜子细细描画妆容;她跪拜在一位白发老妇人面前接受那件金线戏服;她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上纵情歌舞,水袖如云般舒展...
这些不是痛苦的记忆,而是柳青霜生命中最美好的片段。我感受到她对这个舞台的热爱,对艺术的执着,以及对那个未完成演出的深深遗憾。
"我明白你为什么执着了…"我轻声说,不确定她是否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