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复仇魔鬼
潘六轻轻推开米萍眼科诊室的门时,她正俯身与一位复诊病人交谈,侧影专注而挺拔,如同他无数次在家中熟悉的模样。他呼吸急促,尚未开口,米萍的目光已如手术刀般扫来,带着冰冷的不耐烦:“潘六,你也是医生,这点规矩都不懂?我在工作!”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锋利,“有事回家说!”
他所有的话被硬生生截断在喉咙里,只能尴尬地退出,门在身后合拢,轻轻一声,却仿佛将他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夕阳的余晖慷慨地洒向大地,给万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不真实的金色。小河的波光粼粼跃动,柳枝慵懒地拂过水面,漾开细碎涟漪。
潘六骑着自行车穿过这宁静的画,心中却压着沉甸甸的任务。徐院长那张因忧虑而深陷的脸庞不断浮现,还有那双紧握着他、带着不容拒绝托付的手:“老潘,只有你能帮我了……也只有她,能救我的命。”他不敢深究那话中复杂的重量,只知自己无法辜负这份沉重的信任。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推开小院的门,架好自行车,迎接他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寂静。厨房里一片漆黑,没有熟悉的锅碗碰撞声,也没有那常常飘荡在暮色里的、米萍偶尔哼起的小调。客厅同样空荡,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他拧亮灯,刺目的光线里只有家具沉默的轮廓。一丝不安悄然爬上潘六的脊背。他快步走向卧室,扭开门把手。
床头灯幽微地亮着,昏黄的光晕仅仅照亮一小片区域。米萍竟和衣侧卧在床上,衣摆皱巴巴地堆在腰间。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开了几缕,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她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显示她并未沉睡。
“米萍?”潘六走近,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怎么了?不舒服?”他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
米萍没有睁眼,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嗯…就是没精神,乏得很。”她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手,那动作轻微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抗拒。“晚饭…你自己弄吧,我没胃口。”她顿了顿,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来,“给潘涛打电话,看他们回不回来吃。回来就让他们帮你,不回来…你就自己随便对付点。”
潘六的心沉了沉。这反常的疏离和冷淡,像一层无形的隔膜。他依言拨通了儿子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和潘涛欢快的回应——朋友过生日,不回来了。挂断电话,房间里的寂静更显突兀。潘六看着床上那蜷缩的身影,一种被排除在外的陌生感悄然滋生。他默默退出房间,去街角小店草草吃了一碗寡淡的面条。面汤的热气短暂地暖了胃,却驱不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疑虑和徐院长殷切的嘱托。任务还未完成,他不能退缩。
吃完晚饭,火速赶赴家里,他搬了张凳子,轻轻坐在米萍床边。床头柜上放着她常用的水杯,里面剩着半杯凉透的水。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语气显得关切自然:“感觉好点没?要不要量个体温?晚饭一点没吃怎么行?要不我给你热点粥?”他笨拙地扮演着关怀的丈夫,话语却空洞得如同例行公事。
米萍依旧背对着他,毫无反应,只有那僵硬的背影在无声地抗拒。
潘六有些尴尬,空气仿佛凝固了。徐院长那张苍白焦虑的脸庞再次清晰浮现,那份沉重的托付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迂回,鼓足勇气切入正题:“那个…米萍,有件事,徐院长今天特意找我了。”
“徐院长”三个字出口的刹那,潘六敏锐地捕捉到米萍的身体骤然绷紧,如同一张瞬间拉满的弓。虽然她依旧背对着他,但那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房间里的死寂。潘六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但他已如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他…他老爷子的情况很不乐观,你也知道的,白血病,急性的。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骨髓移植。”潘六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替人恳求的卑微,“他…他打听到,只有你的配型,成功率最高……他求我来问问你,恳请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救救他?”他艰难地说完,几乎不敢去看妻子的反应。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死寂在昏黄的灯光下无限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潘六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就在他以为米萍会这样一直沉默下去,或者再次冷淡拒绝时,那背对着他的身影猛地动了!
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米萍以一种潘六从未想象过的速度和力量,骤然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迅猛得带起了被子,床头柜上那个印着“优秀眼科医生”字样的陶瓷水杯被掀翻在地,“哐当”一声脆响,摔得粉碎!冰冷的水和锋利的瓷片四溅开来,像一场微型的、充满恶意的爆炸。
潘六吓得身体剧烈一抖,凳子腿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他惊骇地抬起头,对上了妻子的脸。
天呐!那是米萍吗?
那张素来温婉、从容、充满职业性冷静的脸,此刻完全扭曲变形!苍白的皮肤下,细小的血管因为极致的愤怒而贲张,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她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白上布满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狂怒的火焰,那火焰如此炽烈,仿佛要将看到的一切都焚烧殆尽。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发出粗重而可怕的“嗬嗬”声。
“潘!六!”她的声音不再是平日清冷的调子,而是从撕裂的喉咙深处爆发出的、混合着无尽悲愤和极度憎恶的尖啸,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砸向潘六,“你这个蠢货!你这个叛徒!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猛地扬起右手,裹挟着全身的狂怒,狠狠拍在床头柜上!那力量如此之大,柜子剧烈地摇晃,上面仅剩的台灯惊恐地跳动了一下,险些步水杯的后尘。潘六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震得魂飞魄散,整个人早已被吓得离开了凳子,僵直在不远处,大脑一片空白。结婚二十多年,他从未见过妻子如此狰狞、如此失控、如此……穷凶极恶的一面!眼前的米萍,陌生得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复仇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