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又有人打上门
“凭什么单位不能接收伍耀华？他是西安交大毕业的研究生！”门外，一个女人大声嚷嚷。
“吴老忙得有好几星期都没回家呢吧～你跑这儿来撒野，有啥用。”人群里一个的京片腔响起。
“他家小姑娘刚到家，嘿，您还别说，这么吵还真不好～～”
承书已经习惯了家里时常有打上门的人，他们或为升职、调动、涨薪，或为家属的就业安排。有的殷殷恳切，有的隐忍哽咽，有的默默流泪，有的低声下气，还有就像此刻正在上演的……所有的闹剧不过是希望通过父亲的手，改变各自的命运。
“张琴，吴老出差还没回来。”保卫科科长李卫国挤过围观的人群，额头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烁，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有话去办公室说，不要在这地儿吵，影响多不好！”
张琴冷笑一声，阳光在她的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我要找吴老评理。他得给我一个交代！这不公平！一个研究生竟然比不过寡妇，凭什么她就能占一个名额？！”
“这话咋说的，这是，你也是个受过教育的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开口闭口寡妇寡妇的！多难听！李家鸣是烈士……”李卫国气愤地叱责。
话音刚落，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屋子里走出来，满脸的稚气，短发微微翘起，眉目如画，眼睛如水晶般晶莹透亮，极致的纯净。
她不慌不忙地看了张琴一眼，递过去一杯水。
“姐姐，喝口水消消火吧。你看，头发都乱了——这样多不漂亮。”稚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仿佛哄劝一个任性的小孩。“我要去食堂打饭了。家里今天不方便接待你。”
张琴的气势微微一滞。
小姑娘已经绕过人群，径直走出了院子。
“大家都散了！散了！你也先回家去，让小姑娘看着成什么样子！”李卫国叹了口气，抬手推着张琴往院子外走，一手驱散人群。
这个苦逼的世道，终究不相信任何眼泪与心碎。
吴佩初回到家，已经接近半夜。
点点星光洒到地面，照得黑黢黢的路面像是有水波在流淌，孤寂而冷清。
“老爸。”听到开门声，承书欢快的跑出房间。
“怎么还没睡啊？晚饭吃的什么？”女儿干净明亮的笑脸，驱散了他心里的烦恼和疲惫。
“等你啊，”承书微微嘟嘴。
“又是这么多的卷子？老师又让你帮忙？”吴佩初走进女儿的房间，书桌上摊的满满的，都是班级同学的数学试卷和物理试卷，大部分已经用红笔写好了分数。
“快批完了......我们这学期每天每门主课都有测验，老师批不完......你是昨天回国的还是今天啊？”
“今天上午。马上要中考了，爸爸想早点回家陪你。”太多的会议太多的工作，让吴佩初抽不出足够的时间照顾女儿。她过早学会了自理，甚至还常常在家帮忙接待他的客人。
“又有人来家里闹了......闹哄哄像个菜市场一样。我每天放学都在想今天又会遇到什么奇葩？”承书有些不满地撅着嘴，拿起桌上的数学卷子不再看父亲。
“爸爸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又影响你了吧？”一直盘桓在吴佩初胸口的愧疚、自责各种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习惯了。”承书漫不经心地耸耸肩，“那个凶神恶煞的姐姐的知识体系有点陈旧了！她觉得她男朋友是研究生就应该进你们单位。这个认知是要被淘汰的。研究生只是个称号，没有太大实质意义。别人愿意赋值才有用。”
“你没当面这么说吧？！”吴佩初被逗笑了。
“怎么会呢，老爸！”承书眨巴着眼睛，精灵古怪地，“你就不能不理他们吗？他们的问题，凭什么要你来解决？”
吴佩初走到书桌边，视线停留在女儿手里试卷加加减减后的总分，声音变得沉重，“李叔叔牺牲后，家里人就没收入了，不能让他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额......可是李阿姨能做什么呢？她又不是……”她等待父亲给自己一个信服的答案。
“阿姨可以在图书馆……”吴佩初打断女儿，心疼的抚摸她的脑袋，“承书，爸爸工作上的事情，你不要管。”
“我才没管你的事呢，我只是顺便提一下啦。研究生现在都不值钱了好吗！还跑来我家大吵大闹……是比谁更会撒泼吗？！”
吴佩初不禁有些怔然，这个孩子比他想象中成熟太多了，他显然忽视了她的成长，看似无意的几句话，竟有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承书，能力是一方面......不过，有时候也不得不屈从现实。大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爸爸不希望你过早卷入这些复杂的事情里。”
“这是他自己的事啊，读研究生的怎么还不明白找工作是要自己去努力的？让女朋友出面，太无能了！”
吴佩初反问：“他不能坚持自己的理想吗？”
“那也没必要一条路走到黑，实现理想方式太多了。”
吴佩初心中黯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生活哪能都如愿……有些牺牲对社会来说是有意义的。”
“老爸，那这么说，读书到最后拼的不只是能力，还讲究关系、背景，这样公平吗？”承书收起最后批改完的试卷。
吴佩初愣了一下，没想到女儿会有这样的深思，“很多事不是简单的公平问题。”他自言自语般，叹息一声，“社会的固有秩序不能轻易改变，先考虑生存，再考虑公平。你以后长大了会明白的。”
“你总说先求生存再谈发展和公平。所以，努力争取才能创造属于自己的机会，这些其实是无用的？”
“当然不是！不努力连机会都没有。”女儿纯真热切的求知眼神，让他欲言又止。
工作和家庭，他无法平衡这两者。如果能为女儿做得更多，是不是就能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
过去二三十年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唯有不再陈陈相因，构建更加优越的经济环境，尽可能最大限度地确保，每个人都能在这个变革的时代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为了这个牵动十几亿国人的生计大业，他不得不牺牲个人和家庭。
“如果妈妈在的话，她会怎么做？”
吴佩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