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四日寸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陶息朝她摇摇手,这边催促着沈斐,“哎,你走快点儿。”

沈斐睨了她一眼,“现在着急了?”

陶息这会儿可没空理会沈斐的调笑,她穿着白纱裙,裙摆随着脚步微扬,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不多时,便来到了陶安身边。沈斐并未随她过去,抱臂站在旁处。

“急什么?”陶安拉着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周围的人见这两姐妹,也不多打扰,打了个招呼便散开了。

“好久不见你了嘛。”陶息对她撒娇。

陶安挑眉,“瞎说,前两天不是才一块吃饭嘛。”

“哎,那算什么呀。还说呢,我难得回来,你倒好,饭吃完就走了,连着几天不见人。”

“好,是我不对。对不起,嗯?”陶安歉意一笑,那天杂志社棚内拍摄时出了意外,她连着好几天都在处理这件事,一时就没顾上陶息。

陶息揽住她的手臂,“姐夫呢?”

“喏,那儿呢。”陶安说着,往叶绪燃所在的方向看去,正巧迎上他同时望过来的视线。

笑容温和,公子如玉。

陶息朝他挥手,无声打了个招呼,然后凑近陶安低语,“真不是我说,姐夫好像有哪儿不一样了。”

“什么?”

陶息吐舌,“更帅了。”

“油嘴滑舌。”陶安啐她。

“其实也不是,”陶息认真地摇摇头,“总觉得他更有魅力了。”

“好了,”陶安打断她,“这几天怎么样,还习惯吗?”

“没什么习不习惯的,我原来在家住的日子就不多。唔,倒是爸爸,越发难讨好了。大哥还开玩笑说,是你把他宠坏了。”

陶安知道她这是玩笑话,故并未回答。

周围忽然有人道:“老太太下来了。”

两人回头一看,果然。

那穿着老式旗袍气质非凡的老人家,可不就是沈老太太嘛。妥帖精致的宝蓝色旗袍极衬她的肤色,银发一丝不苟地盘起,仅由一支简单的玉簪点缀。老太太年事已高,那一身的风采却丝毫未减。

她揽着身边的年轻男人慢步往前走,对每位来宾回以温和优雅的微笑。

陶安和陶息都迎上去。陶息走在前面,陶安稍稍落后两步,叶绪燃已来到了身侧。他伸手揽住她,大掌贴在她的腰际。

那厢陶息乖巧地站在沈老太太身前,沈斐在旁陪着,三人脸上都有相似的笑,看起来极和谐。陶安走过去的脚步一顿,目光也虚浮起来。叶绪燃敏锐地察觉到了,垂下眼去看她。

她化了淡妆,较之往常气色好了不少。脸上虽然堆着笑,却总带着几丝勉强。像一张假面,颤颤巍巍地就要掉落。

他手上用了劲,陶安吃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神情未变,从容优雅,眉眼温和。刻意压低的声线传入耳膜,陶安有一瞬间的恍然。

“怕什么,过去就是了。”

他第一次对她说这句话,还是几年前,在那个她最倔强叛逆的年纪。

叶绪燃不知何时已改握她的手,温柔而坚定地,带着她往前走。陶安安下心来,整个人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包裹着。

沈老太太是早看见她了的,柔声唤她“安安”。

陶安的鼻尖忽然有些酸了,叶绪燃已松开了手,於是她上前轻轻抱了沈老太太,轻声说着祝福的话。

沈老太太向来喜欢陶安,这会儿听着她絮絮的说话声,笑意愈发深了,看来心情极好。等陶安退开一些,她又刻意板起脸来,假意嗔怒,“小安安好久没来看我了,怕早将我这个老太婆忘了。”

陶安忙说不是,又解释了云云,沈老太太听着,半晌,目光凝向叶绪燃。

“这是安安的丈夫……”

叶绪燃颔首,“婆婆。”

“模样真俊,”沈老太太笑眯眯地,她轻轻拍了拍陶安的手,看了眼面前四个年轻人,轻叹,“好啊,真好……”

话音刚落,沈儒锡恰时过来,寒暄了几句便搀着老太太往别处去了。临走前,沈儒锡的眼风朝沈斐一扫。

沈斐见状,对他们道:“寿宴一会儿才开始,请先去二楼坐着喝会茶休息一下吧。”

陶息拉住他,“哎,可算了吧。那儿人多,咱们不如去后院亭子里坐一坐。姐,你觉得呢?”陶息说着,看向陶安,眼里带着询问。

“也好。只是我昨晚没睡好,现在倒有点犯困。”陶安说。

叶绪燃握着她的肩,垂眸,“我陪你去睡一会儿?”

他这话让陶安怔了怔,眼下的情况却让她无法说出一个不字来。

“二楼有客房。”沈斐凝了二人一眼,招手叫来佣人。

叶绪燃对沈斐道了声谢,而后揽住她上楼。这是个小套间,厚重的木门将一切声音摒除在外,陶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迟迟未动。

“不是说困了吗?”叶绪燃站在她身后,从小冰箱里取出矿泉水,又找出玻璃杯。

陶安闷声道:“你出去了我才睡得着。”

叶绪燃轻嗤一声,在沙发另一头坐下,长腿交叠,修长的指扣着杯子。

“陶安,争气点儿成吗。”他哂笑,语气凉薄,出口的话却像刀子。

她被他刺得浑身一颤,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艰难地说:“算我求你,先出去,好吗?”

“原因呢。”叶绪燃冷哼,而后放下杯子站起来,几步来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住她。他俯下身,一手按住沙发背,另一只手用力扣住她的下颚。强势而直接。薄唇微微扬起,那是嘲讽的弧度。

“叶绪燃?!”这突如其来的钳制令陶安恼怒又不安,大而明亮的眼睛里浮起怒意。

“我出去,然后呢?你又要干什么?哭吗?陶安,你就这么懦弱?”

他的声音像含了碎冰,连那双眼睛,也是尖锐而冰冷的。陶安紧紧闭上眼。他的目光太无情,也太直接,像刀子,能剖开她心里藏得最深也最脆弱的部分,扯出一片血肉。

可她该谢他的,是他让她痛,让她保持这最后的清醒。

静谧无声中,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陶安的下巴被他用了大劲扣着,她疼到麻木,最后毫无知觉。紧闭的眼睫,终於滚下大颗的泪珠。

他的手微微一松,深眸里划过一丝讽意。

“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他可是你妹夫。”他放开她,淡漠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陶安睁开眼睛,低头沈默着。

门无声阖上,他离开了。

整个房间都寂静极了。陶安伸手捂住脸,躬下身体,肩膀细细颤动着。

她早该料到会这样的。早该。

却不死心地想要再搏一搏。

赢了,证明她这几年并没有自欺欺人。她走出去了,在叶家少奶奶这个保护套里痊愈得很好。

可是,她输了。

她仍然是陶安,这三年似乎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一无是处,懦弱可悲。就像叶绪燃说的,无论表面上装得多么云淡风轻,其实她也只会躲起来哭。

可那是沈斐啊……是沈斐,不是别人啊。那是一个占据了她所有年少岁月的男人。

她曾经那么喜欢他。

而他又那么恨她。

恨到退婚,却又同意带上她的妹妹出国——

好在,陶息……陶息还什么都不知道。

***

沈宅一天都热闹非凡,陶安却假借身体不适在客房里躲了大半天,非必要时候绝不出去。当年她和沈斐的事处理地极为隐秘,在场许多人虽然不知道实情,却都是有所耳闻的。人群中,不知藏着多少看好戏的目光。她不敢再出去,不想带上虚伪的假面去笑着面对所有人。

她突然想就这样任性一把。

任性……三年来,她几乎都忘了这个曾经自己用得最拿手的技能。

夜色终於如潮水般涌来,天空像被泼了浓墨,星子寥寥,凉薄暗淡的月被厚重的浮云掩盖着。

饭毕,一众人聚在宴客厅。陶安趁着四下无人注意,悄悄退了出去。

今天,就让她做个彻底的逃兵。

可惜出师未捷。

陶煊恒一把拉住她,浓眉皱起,“怎么回事?一整天没见你人影。快,还不过去陪你沈婆婆说说话。”

“爸爸……”陶安有些抗拒。

陶煊恒虎目一瞪,陶安便没法坚持了,只能随着他亦步亦趋地走进宴客厅,朝着人群聚集的中心而去。

陶安边想,她得暂时当一会儿瞎子,必要时,也需要装聋作哑。

有面熟的人过来和她说话,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有些陶安叫不出准确的名字,便只能跟着笑。

沈老太太正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与旁人说着话,见她过来,拉了她一起坐下。

“哪儿不舒服了?让你沈叔给你瞧瞧。”她关切地问。

这下倒是陶安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摇头,“没什么,小毛病。”

沈老太太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叹口气说:“这脸色看起来是不大好,你和息息啊,一个两个,都不让老太太我安心。”

“息息怎么了?”陶安心重重一跳。

“刚刚说头晕来着,大夥儿都吓得不轻……别着急,小斐说只是伤风,这会儿陪着去休息了。唉,息息那孩子,也受了不少罪……”

陶安抿唇,这才放下心来,却总有些惴惴的。

“哎呀,这是安安吗?”左侧忽的传来一女声,陶安循声回首,是一个长相温婉秀美的中年女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