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为寄
鉴定为寄
那一晚, 鹿宁悠躺在床上辗转许久才入睡。
日有所思，夜里的梦再次带她回到了一条长长的隧道前，昏暗潮湿, 寂静无物，唯一的光源来自隧道的另一端。
鹿宁悠费劲地擡腿, 越过一道道荧光指示牌走到尽头。适应另一端的光亮后，又是新的隧道摆在她眼前。
无穷无尽, 她都习惯了。
再一次走进隧道, 四周的墙壁上突然出现波光粼粼的纹路，鹿宁悠擡眸, 空旷的眼底被湛蓝色的海洋填满。原先的黑漆漆的隧道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光影婆娑的海底通道。
鹿宁悠缓缓贴近, 手指触碰到光滑玻璃表面的瞬间，水里的鱼类纷纷褪色化为墨黑。
怎么都变成了……黑鱼？莫名的既视感浮现, 她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像是随着她的心意而动，脚下的地板一块接着一块裂开。
鹿宁悠在晃动的通道内本奔跑, 一条魔鬼鱼从远处横冲直撞过来, 有机玻璃跟纸糊的一样碎裂四溅。她浅色的瞳孔里魔鬼鱼的身躯不断放大, 最终突破壁垒飞到她身前。
这鱼竟然口吐人言，“突击检查, 夏池跟夏添的人物小传写了没？”
夏池, 夏添？……啥？《笼中鸟》反派的人物小传？
鹿宁悠还在迷惑, 紧接着失重感传来, 视野旋转，海水倒灌, 那条魔鬼鱼摇身一变成了陆白瑜。
他抓着她的手腕，神情流露出几分嫌弃, “真是的，快点写，明天检查。”
听到检查两字，魂都散了七分。
慌乱中鹿宁悠挣脱陆白瑜的手腕，结果一个没站稳，掉入了裂开的缝隙中。
阳光越过窗沿，她仰头摔在床边。
枝头小鸟三两只，彼此交头接耳着像是在嘲笑她四仰八叉的睡姿。
丢脸，这么大个人了睡觉还能掉下床，好在酒店垫了地毯。
她心有馀悸地爬回被窝，心里在庆幸还好没答应，要不然每天都能精神重新分裂一遍。
光怪陆离的梦影响了她整整一周，每天早上都有些萎靡不振，鹿宁悠趴在二楼窗口里打哈欠。
底楼拍摄场地内五十来号人忙里忙外，郭导皱着眉跟编剧争论着什么，男一号众星捧月地被围在人群中，光现场助理就有三个。
而天谕娱乐的助理总共就两位，也终於经过筛选来到了海岛。不知道鹿南星怎么和他们说的，两人给自己起的助理名，一个小帅，一个小美。
小美今年刚满二十五，打扮干练简约，有几年剧场助理经验，结束试用期就被派到鹿宁悠身边。从小向往艺人的生活，见到爱豆真人说话都有点结巴。
“您，您好，我是您的助理，我叫小美。”
两位数粉丝的爱豆也是爱豆啊！
她擡头看小老板，后者只是把长发敷衍地挽起，脸上粉黛未施，就这么个潦草造型都够杂志拍硬照的。
小老板好漂亮，还端着枸杞茶好懂养生哦，她优秀的脑内小剧场正在自导自演中。
鹿宁悠皱了皱鼻子，“怎么能叫小美呢！是不是鹿南星那臭资本家又在勉强人了。”
声音也好听，良心也不错还会替她打抱不平，这样都不火一定是上天瞎了眼！
小美还在自我攻略原地入粉籍时，就听到小老板说，“叫timo行不行？我比较喜欢。”
timo？游戏里的提莫蘑菇队长？
好吧，可能老天的眼也没这么瞎，姓鹿的一家人可能是同一个脑回路。
於是新来的助理有了新花名timo。
她眨眨眼问了个憋在心里几天都快憋发霉的疑问，“小老板，你知道我们陆总前两天都跑哪去了吗？我同事都差点找不到他，最后还是在山脚下没什么人的酒吧遇到的。”
鹿宁悠头皮自觉一麻，垂死挣扎，“哪个lu？”
timo直接锤死，还附加了一张照片给她看，“你师兄，陆白瑜，看着情绪很不对啊。听说这酒吧在前天被人包了一晚上，结果付钱的冤大头只台上唱了一首歌，还没有任何观众。”
镜头对着吧台，背景墙上贴满了气球装饰，但中心位置的横幅被人撕掉一大半，只留下长短不一的彩带。
如同一场精心布置的宴会，没等来唯一的客人。
照片下方的男人坐在卡座，深灰色外套穿着松松垮垮，衬衣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冷冽的两节锁骨。
他仰头看着横幅处的空白，深色眼瞳里的情绪低落到极点，藏着种脆弱感。
应该是用最新款的手机拍摄的，清晰度很高，拍得很好，下次别拍了。
鹿宁悠快速扫过，怀着十分的事不关己，剩下九十分的心虚说道：“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
timo还想问点什么，结果就放个手机的功夫，小老板就已经进入了认真学习的状态，拿着笔记本端坐着看一哥一姐的表演。
不好意思再打扰，她也在边上坐下来。
很快她就知道了，为什么小老板不让她用小美这个名。
女一号苏浅陌到她嘴里就成了小美，男一号纪归帆则是小帅。
“这里在海边拍摄的大型乡村爱情片。我们来介绍下小帅，他是本该是位制药公司领导，应资本要求改成了面瘫霸总，平时的爱好就是跟别人装腔作势与摇晃红酒杯。”
timo听到这也已经隐隐想喊救命，这是她能听的？要不要捂住小老板的嘴，这话是传出去分分钟要出事。
鹿宁悠相信他哥看人的眼光，要是说他找来个卧底她信，但要说找来个奸细那他这老总干脆别当了。
她继续猜测着接下来的画面，“总裁读书嘛，看不看得懂都是次要的。一定要把胳膊擡得非常高，有没有脸无所谓，但一定要让观众能看清书的封面。”
男一号纪归帆倒想让摄像机捕捉到自己的俊脸，不仅要有，还得突出。
摄影师看着纪归帆没在预定的机位坐下，为难地看了看郭导，后者面无表情地给了个眼神指示。
作为打工社畜的他只能卧倒进行大角度仰拍。
角度诡异到timo都没看懂，情不自禁地问，“这个镜头是什么鬼？拍一哥脚底板吗？”
鹿宁悠在手机上划拉着上期网友评论，听了她的疑问，擡眼一扫就意会到了，“你想象下那个角度看霸总，我就问你封面清不清楚？财经那两个字清不清楚。哎呀，某某大师谈货币战争，制药公司头头研究经济，我就问你怕不怕？”
“小老板你可真有趣。”timo忍俊不禁道。
“别叫小老板，要不你跟其他人一样叫我小鹿子？”
“那不行，我还是叫您名字吧。”
“随便咯。”
“……”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中，女一号苏浅陌已经站定在机位前。
楼上鹿宁悠开启新一轮的解说，“我们来重磅介绍下我们的小美，本是一位平平无奇的职场女员工。因某位老板说没格调，现编为资深美女律师，但凡是个带台词的配角都得夸一句好美。现在她要去蹭个霸总的车，其实啊，是要去搓点工业糖精。”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点败女主自强不息的人设，原着《笼中鸟》里压根没这段。
楼下苏浅陌维持着谦卑的笑容，听着纪归帆生硬的台词，表情僵硬看着也入不了戏。
男女主情绪都不到位，曾经要求严格一言不合就训人的郭导不在意，也在意不起来，新人演员上限摆在那。反正偶像剧唯美是第一位，其他靠着剪辑与运镜能糊弄过去就行。
这段时间，海边之夜评论风向已经变成全网嘲。
虽说从开播以来已经成为最受关注的剧集之一，播放量也突破了三亿，但差评的占比早已突破60%。
【好歹毒的剧本，这和原着有一毛线关系？还有这两人哪有什么cp感，性张力，只有性缩力。家人们别看了，会拖累智商。】
【三倍速我都嫌它慢！什么时候平台出个十倍速，我就是想看看它究竟可以烂到什么地步！】
【我真的会因为讨厌一个角色成为演员黑粉，谁也别管我！苏浅陌你在演什么啊！还没女二那个新人好看！】
【求一双没有看过的眼睛，现在我看原着小说都觉得膈应。】
鹿宁悠整个人歪向一边，懒散地托着脑袋看这些差评，就觉得这剧前途堪忧。就算靠流量撑着，再这么魔改下去别说观众要跑了，那些老戏骨为了自己口碑都要跑了。
“说得可真狠啊。被网上的人骂成这样，我现在都可以想象韩非老师有多难受了。”
她缩回脑袋准备补补自己台词功课，一擡眸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陆白瑜。穿着一身黑，露着冷肃的脖颈，生人莫进的气场全开，十米开外都带着杀伤力。
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又迅速岔开。
鹿宁悠现在就是个外边脆皮内心敏感的怂包子。
得承认，是她招惹在先，她有罪，还罪该万死。
在他开口前，鹿宁悠一溜烟坐会小板凳上，飞速抱起手机向他发送自己的作业，反派们的人物小传。
为了让他挑不出错，思想性格特征她都写全了，还包括了人物的精神世界与具体事件。
她坐姿端正，目不斜视，乖巧地像个等待夸奖模范学生。
陆白瑜则一言不发地坐在另一端的椅子上，长腿微曲着敞开，神态并没有放松，抵着屏幕的指节泛白略显僵硬，呼吸都有少许克制。
timo有些搞不清状况，鹿老板不是说两人平时关系不错嘛，怎么和陌生人一样。
还是两个社恐，谁也不说话，各自驻守在屋子的斜对角，用着手机完成交流，中间像是凭空隔出了一条宽广银河，还是随时都会引发宇宙大爆炸的那种。
气氛有些诡异，弄得tomo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默是上楼来喊人的郭导打破的。
“我们长话短说，之前也见过了，就不自我介绍了。”郭云廷穿着黑背心黑色长裤，鼻梁上架着眼睛，发间可见明显的几簇白发。他拉开椅子坐在了陆白瑜身边，“过来吧，我过来帮你们顺顺戏。”
鹿宁悠抿了下唇，慢吞吞挪了过去，步伐虚，心也虚。位置选在郭导另一侧，依旧是陆白瑜的对角。
他们的距离从银河变成了太阳系，缩短不了一点。
郭云廷拿出随身的本子，说了句，“鹿宁悠是吧，调整完状态就去试装。”
timo很机敏立刻告辞去找妆造老师去了。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郭云廷视线扫过陆白瑜，发现他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虽说脸上带着礼貌的笑，但眼底深处暗沈，如同浸了团无名火。
郭云廷抱臂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话说得也不客气，“陆白瑜啊，你小子来我剧组这么多天了，也没等到你来找我叙个旧聊聊天什么的，是不是对我这个总导演有什么想说的？”
潜台词：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陆白瑜先沈默地注视了鹿宁悠几眼，看到她神情中掩饰不住的躲闪与尴尬，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了一声叹。
叹出发自肺腑的挫败。
也叹得郭云廷直皱眉。
鹿宁悠心头也是一紧，深感不妙。她想起老哥对郭导的评价：曾经是个性情中人，刚出名那会说跟钱过不去就过不去，什么都按自己的性子来，永远把影片品质放在第一。
在风里雨里摸索了十几年，还是向恶势力屈服。这年头一通达，什么都好解决。既然投资方喜欢塞钱将自家新人弄进剧里混个脸熟。那好办，那就塞一起呗。当初选角时还拼命忽悠，多投资点整个多平台3s大作，再放点老戏骨一起来，没准还能混个金奖啥的。
海边之夜就是这么重组起来的，对外宣发，原班人马。实际上呢，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干脆改名叫新手训练营。
她生怕现在心情不佳的陆白瑜也真性情一次，说出，“拍的什么玩意？”
这人向来直接，也就是看着与世无争。
郭导等待的眼神里也阴森森的，看着有种暴风雨前宁静那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