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那一天
静谧夜空被波光摇曳的海面映得亮上了几分, 海风吹过细腻的沙滩，一枚贝壳翻滚着前行，一路沿着蜿蜒的海岸线跑至远处。
左侧是停泊着运输船与游艇的港口, 右侧是人烟稀少的小镇。有家做咖喱蟹出名的小店灯还亮着，导演组的人聚在这里续了第二摊。
新鲜的海蟹跟不要钱一样装了满满一叠, 配上店家秘制的酱料，让人食指大动。
尝遍各国美食的郭云庭都没忍住要了第二盘。
难得有这样的休闲时刻, 他先是看了海面一会, 忽然转向同坐的男人，“哎, 韩非老师，我突然有个想法。”
韩非往他那边倾身, “什么？”
“就你刚才说鹿宁悠和宁木栖很像的事，她刚来的时候我就留意了, 但是演戏方面完全没宁木栖那股灵性，话也不多, 给人感觉很拘谨, 完全不像。”郭云庭托着下巴说, “可现在她给我的感觉又不一样了，真的是有点像她。”
韩非笑了笑, “是有点, 倔强努力, 不服输。”
“她是真的热爱这行, 就是有点认死理，总是语出惊人。宁木栖这人还有点抠搜, 赚来的钱转头就扔银行了，一点都不像她那个年纪的年轻人。”
郭云庭脑海里隐约浮现一个可爱又久远的笑容, 擡眼看向韩非，他的眼睛里只有远处的大海，却没什么焦距，应该和自己一样在怀念同一个人。
十二月底的某个早上，剧组里也没什么过节的气氛，就好像与往常一样忙碌的日子，那年他的海边之夜都获得了上了飞天奖的优秀导演，优秀连续剧，最佳男女演员提名。心里还在乐呵呵地合计，到时候就包辆显眼一点的车，带着他的功臣们一起走红毯。
带着噩耗的通知来得猝不及防。
脑子都是懵的，最先的反应是要约宁木栖的档期看来得往后排排了。
他抽了空，带了束花与剧组一起送的礼品赶到医院，病床上年轻女人面色苍白，手上吊着水，但还能笑着给他削了个苹果说，导演削的水果她可吃不起。
听了她助理覆述医生的话，专业术语他听过就忘，就依稀记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疾病，过程有点凶险。送过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那把刀离心房还有几厘米的距离。还好人求生意识比较强烈，多注意修养。
郭云庭就松了一口气，安慰了几句，说警察一定会找出真凶，转头就忍不住约了她一年后档期。
只是未曾想过，那一次探望会成为见她的最后一面。
警察会找出真凶也成了一个笑话，知道她情况的熟人都知道，官方声明就是拿来捂住所有人嘴的抹布，臭不可闻可又被死死焊住拿不下来。
现实总是比影视剧更负责残酷，可以说，他们所有人对不起宁木栖，作为她的导师亦或是朋友都欠她一个公道。
郭云庭放下手里的盘子，想了想，“如果她在人世留了个女儿，应该会像鹿宁悠那样，尤其是那双眼睛越看越像。”
说到那双眼睛，眼里天生有戏的人不多，又这么传神的属实更少了，那……
很快，郭云庭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刚冒出来的荒唐想法，“哎不对，怎么可能呢？去掉拍戏的那三年，这么算起来，宁木栖要在19岁就生下鹿宁悠，她也没结过婚啊，不可能，不可能。”
“不对……”他手指支着下巴，“仔细想想，也不一定啊。虽然随意揣测他人不好，但她19前岁还没什么名气，这种隐私谁知道呢。”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这事就越想越不简单。
郭云庭夹起一根烟，刚点着火就猛然想起一件事，“哎，韩非老师，鹿宁悠小时候我们也见过啊，不就是之前天谕娱乐老总的女儿。说是小孩子吵着要来看片场，我有印象。那时候还是挺活泼一小鬼，嘴还甜，见着人就喊叔叔阿姨。她该不会还真是……”
韩非背着大海坐着，情绪隐在夜色里的，似乎是笑了下，打散了紧张的气氛，“想什么呢，郭导演，她真要是什么私生女，以天谕老板娘的脾气早闹离婚了。”
“你别说，这件事后，天谕娱乐不就一蹶不振了嘛。”
“那时候鹿宁悠都有七八岁了吧，真要闹也不会等孩子大了之后再闹。”
“看来是我想多了。”
韩非慢将视线投降南溪岛的方向，“您多虑了，我就是和鹿宁悠聊了这么两句，让我有点怀念故人。她们都是我们的贵人，就应了那句话，缘分妙不可言。”
郭云庭叹了一声，“哎，就是可惜宁木栖。她那么喜欢小孩，要是能安安稳稳活着，当她的小孩一定听幸福的。”
“你说得对，也希望她的小孩能幸福吧。”
海风变得大了，吹散了几张在垫盘子下的报纸，韩非的后半句话融在了风声中。
拍摄按照预定的流程进行着，没有因为这个酒后闲聊改变什么，洛雪薇等一些老演员如约入组，洛神带着御用的团队亲征，还为陆白瑜带上了位伤科圣手。
明面上两人只是演艺圈的前后辈，私下里她排排儿子的肩表示，只要不是摔得太过分，骨头都能帮你拧回来，放心造，不留疤，不会影响卖相。
陆白瑜在同辈那的印象就是冷酷无情的演戏机器，放到他老妈面前就有点不够看，自然也不敢用夏池吊儿郎当的腔调对着她。
雪地里的男人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大衣，体型高大，站得笔直，“妈，您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声音不高不低，满是无奈。
洛雪薇平静地看了他两眼，在剧组磨了大半年，好像又长高了点，棱角更为锋利，也许是近日的拍摄耗费心神，眼底蓄着乌黑的眼圈。
看着成熟了点，带了点这个年纪少有的男人味。
少年到青年这个成长阶段，好似已经完美收官。夏池这个角色真的很适合他，有他喜欢的挑战性，危险又双面。也给他温润的性格藏下了一把刀，一把可以面对社会的刀。
也不枉她为争取这个角色下的血本，至於儿子的小学妹什么的都是附带的。心里也会感谢这个人的出现，能让陆白瑜能往前走。
“这些天辛苦了，听说还在大楼里拍打戏呢。”洛雪薇走向前，伸手就拍在他手臂上，见他没什么反应，诧异了下，“不疼吗？伤好得这么快？”
……疼，伤也没好。
其实今早刚摔，都摔出经验来了，往后摔的时候双手收回，护住脸，缩团能有效降低骨折概率。
饶是如此，机车，攀爬，打斗，没一个能绕开外伤。
就感觉演戏的尽头才是骨科，浑身上下就没个让他舒坦的地方。
陆白瑜忍着将手缩回去的冲动，嘴唇抖了抖说，“不疼。”
到底是亲生儿子，看着他白了一个度的脸色，洛雪薇也没让他继续在户外寒风凌冽里继续罚站，“走呗，去前辈房间里喝个咖啡？”
陆白瑜眼神飘向酒店的窗户，“不去了，晚上还有事。”
“你又没夜场，能有什么事？正好让那位外科圣手看看你的伤。”洛雪薇走了两级台阶，视线往下扫。到底是老戏骨，眼睛尖，随意地审视了下就发现他脖颈上被遮瑕盖着的一块红印。
痕迹，位置都很是暧昧。
她很快明白过来，目光还停留在那处红印，“谁家坦克开你脖子上了？”
“……又不是科幻片，哪来的坦克？”陆白瑜莫名其妙的擡眼，看向自家不着调的老妈，顺着她的视线，悟了，沈默了好几秒。
主要是在琢磨这事怎么说。
要是说谎，二十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会被当场拆穿附加各种角度的嘲笑。要是实话实说，这人指不定和苏满一样，嘲笑他连个学妹都搞不定。
他无语地发现，好像两个选择的最后都是嘲笑。
正巧坐坦克驾驶室里那位发来信息。
【你人呢？】
【医务室根本没人啊。】
【你要是忙的话，我就回去睡觉了！】
【这是你没回我的啊！走了，有缘再见。】
看这飞快的弹窗速度与雀跃的感叹号，都透露着对面那人一秒钟都不愿多等的心。
陆白瑜摘了手套，慢悠悠回：【伤口疼，给伤患点走路的时间成不？】
对面立刻显示“输入中”，怜悯地回他了个，【哦，那我再看下视频，回顾下按摩手法。】
陆白瑜：【要是按得不对，你得重新按。】
对面的打字速度似乎是更快了：【那你让请护工给你按啊！我又不是专业的！你就是在问难我。】
都不需要闭眼，都能想象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陆白瑜：【吼什么，这不是没人嘛，明天拍戏我要是不在状态，你负责？】
鹿宁悠的勇气向来只有一秒，屏幕像是溢出了她的软软的求饶声：【对不起，负责不了。】
陆白瑜：【知道就好，等我会，马上就到。】
站在陆白瑜面前的亲妈还在等他说话，结果就看见儿子旁若无人地回起了消息，回着回着嘴角还能往两边咧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罗曼蒂克的酸味，就怪冲鼻。
这发自内心的笑容面对自己都没露出来一个，洛雪薇突然觉得这天不聊也罢，干脆就这么聊死算了，和这小子浪费时间不如去多贴两张面膜。
海岛这鬼天气又干又冷，影响她保持貌美如花。
她优雅地带上手套，擡腿上楼，无视儿子“您这就回去休息了？”的眼神，越过他径直进了电梯。
从电梯房里飘出来的那一眼的意思是：看什么看，懒得管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