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坠海夜森森雨

他的暮色人间

他的暮色人间

拍摄地址选在集市的偏僻一角。

郭导和几位编剧交流完, 来到现场对刚搭建完成的摄影棚不满意,直接让人拆了重来。

时间紧张,道具组的人提着设备来回奔走, 个个凌波微步大成有了残影,离练就低空飞行也只剩下基因限制。

几位主演又补了一次妆造, 灰色的云朵下沈,海鸟鸣叫着飞跃海面。郭云庭终於等来了他要的暮色人间。

山河已秋, 英雄末日。

属於陆白瑜的最后一场戏开拍。

回到安全屋的夏池收到了条短信, 他揽过夏添,随意地在她额见落下一吻, “带着其他人去找找乐子,今晚可是值得庆祝的一夜。”

夏添点头, 走到一半停下,“那你呢?”

“清理下垃圾, 就马上过来。”夏池挑眉一笑,漫不经心地勾上门, 转而向登上楼顶的阶梯。

来到顶楼, 他脸上不再有多馀的情绪, 风雨欲来的平静。

蓦然,夏池对着看似空无一人的天台喊了声, “顾叔, 来我这里做客怎么都不走正门?”

坐在光影交界线顾家老爷子换了个坐姿, 才让人发现他的位置。

这位是顾景天的爷爷, 顾元龙。

一身休闲装扮,脚上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布鞋。身形消瘦, 鬓角夹杂了好些银丝,手扶着的木制拐杖雕刻着条腾云的金龙。

他没有回头, 苍老的眼眸只微微一动,无形的威压犹如毒蛇般渗入阴影中。

祖上世代行医,荤素不忌,什么白的黑的,只要有钱赚的生意他都接。左侧高高耸立的摩登大楼贴着的,售卖着的,都是他顾氏的标。

他拐杖点地,墙后走出两个男人,一声不吭举枪对准了夏池。

顾元龙望向远处街道上的烟火气,笑道:“就你小子皮,别老和你顾叔开玩笑,我会不高兴。来,把芯片交出来,我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您竟然还把我当一家人。”夏池听了这话,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角都有了湿意。下一秒眼神就只剩狠厉,犹如鹰视狼顾,“顾叔,我还没输呢。”

顾元龙环顾一周,楼顶都是他的人,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天还是那天,是他顾氏的天,也是遮住了普通人的一片天。

他好脾气地笑了声,“哎,这小子还爱放狠话。周岚去,搜搜他的身。今儿早点结束,还想回家多写几个大字呢。”

夏池左侧的男人迅速收了枪,伸手就要搜身。

霎时间,一颗子弹从对面大厦破空而来,射断了周岚的手掌。

狙击弹冲击力太强,血液如同苹果汁般四溅开来。一些顺着惯性,溅到了顾元龙的西装领口与他的脸上。

看着他再也笑不出来的脸,夏池乖张地冲他扯了下嘴角,“顾叔,我没在开玩笑。我就是想替那些冤死的人讨个公道,您不会这么小气吧。”

“公道,怎么你也说这个?“ 顾云龙起身,拿出方巾抹去血污,慢条斯理擦拭完,将方巾随手一扬, ”说说看,想要你顾叔做什么?”

夏池碎发被夜风吹得恣意飞舞,不羁的眼里尽是嚣张狂妄,“就自个首,对外承认下你这几年做的事,然后去该去的地方唱几首铁窗泪,怎么样?”

他的话一落下,枪械拉开保险的声音接连响起。

整个夜空的气氛骤然紧张,黑暗中又走出几个男人,数个冰冷无情的枪口直指夏池的脑袋。

顾元龙示意手下稍安勿躁,一副长辈看待爱玩闹的晚辈那般,语气里满是慈爱,“还说没和我开玩笑呢,你这小子也真是的。要是顾景天能有你这胆色,我早就可以退休享福去了。可惜,真是可惜啊。”

夏池意味深长地一笑,往右走了步,露出身后楼顶的led超长荧幕,预计着晚间新文将准时在各大电视台播出。

也就只剩下十来分钟的时间,顾氏药业采用违禁原料的事将被揭露。

顾元龙摊手笑,笑得冷意森然,“就这?那也你要有命看才行。”

忽然从楼下传来阵阵机械转动声,他神色一变,正想派出手下查探,几架搭载着轻型军火的无人机出现在视野里,很快列好布阵悬停在大楼四个角落,将所有人尽数包围。

夏池擡手,指向无人机,“叔,我这人做事向来很认真,别想太多,这些小家夥还带着几枚r4型炸弹,反应速度是人类的千倍。威力大了点,精确度确实不够。没事,大不了,我陪着您一起死。”

被一个小辈下了这么大阵仗,顾元龙额角青筋跳起大片,强忍着怒气,“夏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把芯片给我,武器都撤了,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你的地盘我就不再过问。”

夏池并未接话,顾云龙招呼手下要与新型武器拼一拼速度。

就在这时,山呼海啸的警笛声响彻了夜空,顾元龙猛地探身往下瞧,胯骨撞到了坚硬的大理石墙面也浑然不觉。

看清警车上的标识,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尖声吼道:“你小子竟然还叫来了特警,疯了吧你!我们都得完蛋。”

“是您完了,不是我。”夏池对着耳机吩咐了两句,无人机四散开来,很快在夜幕下悄悄隐去了踪迹。

看着全副武装警察冲开大门,他风气云淡地举起双手放任警察搜身,冲着顾云龙勾起唇角,“叔叔脸色别这么难看嘛,我一向孝顺。放心吧,就算到时候顾景天不认您,我肯定会去监狱那听您忏悔的。”

几架军用直升机赶到,黑暗在强光照射下无处遁形。

顾云龙遮住头顶刺眼的光,浑身发颤地看着手下一个个被缴了枪械拷走。

不多时,他的眼前也出现了一副冰冷的手铐。

就在夏池以为一切已尘埃落定,为首的警员压了压帽檐,将搜出来的武器袋送到了顾云龙手里。

顾云龙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睁大了眼去辨认警员的面容,像是忽然明白过来这也是他布的一枚棋子。

他抓着袋子狂笑,从里面掏出一把手枪,“夏池,和我们玩,你什么都不是,叔叔就再教你最后一课。”

子弹上膛,顾云龙指了指到了八点依旧还在播放电视剧的led荧幕,对着夏池的手臂开了第一枪。“看到了吗?这就是钱外有钱,官上还有官。”

枪声的馀响还在耳朵里轰鸣,他拿起枪戳着夏池的眉心,双目猩红,“本来还想多教教你的,要是顾景天资格不够就让你来做我这个位置,可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现在就教你最后一句,人死了,自然就不需要公道了。”

眼见顾云龙就要扣下扳机,夏添从密道里窜出,电光火石间一记扫堂腿袭向顾云龙。

紧接着,枪支掉在地上,顾元龙狼狈地撑着上半身去捡。

被夏添抢先一步捡起枪支,指向顾元龙。她还没稳住身形就急着去扶摇摇欲坠的夏池,小声道,“我带你出去。”

“呵,出去?”夏池忽然松开伤口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龙头拐杖,迅速敲在她腿部关节处,夺去她手上的枪说道:“出不去的,我已经没救了。你的手还干净,别反抗。”

冷汗打湿了他的头发,一双锐利的黑眸只剩不甘与无奈。

霎时间,像是有预感似的,冰冷麻木的恐惧感蔓延在心底。

夏添僵直片刻,在瘫倒前扯住他的衣袖,“夏池,你要做什么?”

“也许是你对的,人是真的需要一点感情。”夏池用着最后的力气,一脚跨出天台,“我本来就是半个孤魂野鬼,不要忘记,不要心软,也不要原谅我。”

夏添想拉住他,但是手脚不听使唤,她只能无力地喊着他的名字。

只得到他决绝的背影。

难以言说的瞬间,时间呈几何倍地被无限拉长。明明是绿幕改造的人工内棚,她真切地感受到凄凉月色洒在皮肤上的温度,直升飞机卷起的气流轨迹,耳边轰鸣的螺旋桨转动声,脚边弹跳着,冒着黑气的弹壳。

连落在头发上的,不存在的雪粒子都有了重量。

她在夏添的世界里看见无数个夏池的身影向自己走来,书里的文字有了声音在耳边回响。

“你的姿势不对。看好了,要这么握刀,再试试。”

“别怕,夏添,所有空间都是有死角的。利用这些,就算在枪林弹雨中也能活下去。”

“后退只有死路,一旦选择了往前,就不要回头。”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最初的相遇,她无处可去,日覆一日蹲在角落里等天明。

不止一次的自我抽离,忘却,让现实与内心世界壁垒变得模糊不清,夏添与鹿宁悠的人生何其相像,她们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不幸。

都是没人要的孩子。

万幸,夏添遇到了她的神明,他从天而降,带她走出了只有麻木的暗巷。

而鹿宁悠遇到了陆白瑜。

他每次都在关键的时候伸出手,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拉进温暖的世界,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聚光灯之下。

这样的他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心里重要的位置。

而现在,那个人双脚踏到了天台外,身上不断淋漓着鲜血,要与这个世界一刀两断。

苍白月光,夜风猎猎,黑色的大衣如同在空中飘零的残叶,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告诉她这是夏池的背影。

可脑海里不断浮现陆白瑜的身影,与眼前的一幕交叠。

渐渐地,那根弦断了,夏添绝望崩溃的情绪完完全全投射在了她的身上。

按照剧本流程,陆白瑜绑着威亚从高台上跃下,顾元龙的人控制住夏添,这条就算结束。

鹿宁悠没有留在预定位置,摄像机,打光板,收音装置,周遭的一切早从她的视野里淡去。

只知道曾经的悲剧重现,自己无法承受再一次的离别。

迎着即将闭合的暮色,她往前挪动了两步,眼泪轰然落下。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越过天台护栏,追在陆白瑜之后,纵身一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