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坠海夜森森雨

是猫,是兔子,还是倔鹿?

是猫,是兔子,还是倔鹿?

四米多高的人造绿棚, 就算下面放了张缓冲垫,但在这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跳下来八成要出事。

事出突然,郭云庭脱口而出吼了声, “你后面!”

对讲机与喇叭一个都没举,而且这三个字对现场指挥没什么用, 只能指望离她最近的陆白瑜能早一点发现异常。

在不知道是谁的尖叫声中,遮阳伞下所有会阻拦人们冲去的现场的物体都东倒西歪, 连监视器都在慌乱中被往外推了几厘米。

好在陆白瑜反应快, 伸手托住了她的腰,两人平稳落地。

暴跳如雷的郭云庭赶到气垫前, 看到哭得泣不成声的鹿宁悠后,突然哑火。

一个虔诚的信徒失去神明, 那她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愿追随着夏池左右的夏添, 做出这样的选择好像才是对的。

现场依旧很安静,仿佛看到夏添从书里走了出来。

沈闷的乌云下, 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雨滴不停砸落, 对着地面一摊血迹悲恸。

似乎故事还在往下进行。

直到陆白瑜解开身上的设备, 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极为耐心地哄, “我还在这, 哪都没去。”

鹿宁悠目光有了焦距, 疑惑着缓缓转头, 将视线从地面挪到他的脸上,哭声被按下了暂停。

他冲她笑, 轻声说,“夏池走了, 没关系。书里还有一句,我们永远不要忘记发芽的心情。”

霎时间,烟消云散,晴空万里。

鹿宁悠嘴角一瘪,扑进他怀里,隐忍的委屈再一次爆发,“你哪都不许去。”

“嗯,哪都不去。”陆白瑜轻轻带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

天边仅剩的一束光柔软地洒下,一对男女在白雪皑皑中相互依偎。

一般的影片放到这就可以出标出he结局,放点福利番外,最后感谢幕后默默奉献的各位老师。

人群恢覆了躁动,几个人高喊着“完结,撒花。”一派置死地而后生的喜庆。气氛太热烈,导致工作人员生出了戏已经杀青的错觉。

见到团队的人开始撤设备,郭导脸都黑了,“搬什么?我们一哥的戏还没拍呢。”

边上的副导演一听,我们一哥。这用词,这语气就知道郭导对光线传媒的事还耿耿於怀呢,当下请示,他代表剧组人员请陆白瑜先吃个饭。

郭云庭这才脸色好看了点,摆摆手,“喊上没事的人一起,晚点我也过去。”

由於还在拍摄中途,很多来场的人直奔主题,要与陆白瑜碰一杯扒两口饭就得回去工作了。

陆白瑜有点为难,直到杨化拿来一瓶白色并没有雪碧味的饮料,这个问题得以解决。

他应付着前来道别的各位老师,目光一直停留在与韩非老师相谈甚欢的鹿宁悠身上。

也许是突然想起今天的主角是他,这倔鹿这次很有良心地自己转回了主桌。

这会儿大部队已经撤退,留下的基本都是关系好的那一批。

鹿宁悠选了个颜色最花里胡哨的饮料倒了一杯,根本没看外包装,这一口下去,辣得想掉眼泪,脸直接烧红了。

“你也不看清楚,什么都敢往下灌。”苏浅陌拍拍她的背,递了杯白开水让她润润喉咙。

陆白瑜眼眸一转。

察觉到他的目光,苏浅陌直接撒手,示意他这个做学长的,做师父的管管。

没想到陆白瑜起身只是给她换了瓶酒,“没事,喝醉了我看着。”

男人神色舒缓,丝毫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不妥,还不急不慢地往玻璃杯内倒入桃子色的酒,“这个味道你应该会喜欢,偏甜不腻。”

被投食过几次的鹿宁悠自然接过,礼尚往来,给他盛了碗藤桥排骨。

本来挺热闹的一桌人突然安静几秒,所有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地摇摆。

一个圈地盘,一个往里钻。

你两是不是过於暧昧了?

尤其是下注他两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那几位,目光灼热。

鹿宁悠没再去碰杯子,缓缓坐直。

陆白瑜无所谓地挪开视线,一脸淡漠。

良久,押了他两今晚能在一起的苏满意识到是他们这些灯泡过於闪耀了。

她发出“哦”的一声,捅了下陆白瑜的胳膊,“二哥,来这拍戏还没好好欣赏过大海吧,就让夏添陪你去看看呗,拍个照留个纪念也好啊。”

在一堆姨母笑附和着“嗳,去看看”中,杨化站了起来,表示他过两天也会离开剧组,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也要看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浅陌与苏满一人一边恶狠狠地踢了两脚,想保卫下注的零花钱未果,直接猝。

陆白瑜全程都没碰酒,唯一有酒精的嫌疑的就是杨化递过来的那瓶果味气泡水。

他孝顺的徒弟还认真地解释,这个牌子的气泡水就是有股酒精味。新口味嘛,专供酒鬼解馋。

处於对徒弟的信任,陆白瑜喝得也不多,况且只是开机车带人去附近海边逛逛。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漫步在细软的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水中的浮游生物发着光,如同星月般点缀着宽阔宁静的海面,与墨蓝色的天际连成一片。

微妙的气氛持续了很久,鹿宁悠与他一直隔着两三米的安全距离。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扣着她手腕轻轻用力,将她带到自己身边,“鹿宁悠,我就要离开剧组了,所以你想好了吗?”

该来的终究逃不过,鹿宁悠正要说点什么,就听见他继续说,“也许我身边会出现第二个苏满,你会这么想?”

鹿宁悠一楞,忍着心里的异样,“不会怎么想,她是你的妹妹。”

回答得冠冕堂皇。

陆白瑜垂眼,眼眸深沈,“那再来个夏添呢,新的夏添,那个人不是你。”

这话像极了,男朋友结婚了,新娘却不是你。

他们还没上升到这种关系,但是鹿宁悠的内心已经在绝望了。

她攥紧了拳头,嘴唇一张,“没关系,我们是演员,这些东西都是无法控制的。”

道理她都懂,但不妨碍她顺着他的思路往下一想心里就难受得慌。

“真的没关系吗?可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陆白瑜走得更近了些,忽然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还记得学校里,我用你做的桂花奶喂猫的事吗?”

不确定他什么意思?气氛太到位了,先找个揍帮她缓解一下心情?

鹿宁悠都没说话,困惑的眼神过分传神。

陆白瑜嘴角扯了下,“本来公寓楼下只有一只猫,我喂了几次它就开始和我亲近。后来,它看到我用桂花奶也同样喂了其他的猫,就炸了毛冲我开始骂骂咧咧。”

&“我分了点奶过去,它一爪子拍飞,就用你刚才一模一样的眼神瞪着我。&“

“你说我还能把这只猫领回家养吗?”

鹿宁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你就非要喜欢那只猫?”

陆白瑜感到胸腔一热,脑袋跟着慌神,“可那只兔子跟别的都不一样。”

“嗯?怎么变兔子了?”

“不是兔子。”陆白瑜此刻脑子里都是海浪的声音,他很努力地集中突然涣散的注意力,慢吞吞偏头,斩钉截铁,“我就想带那只猫回家。”

朦胧的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侧,平时的锐利棱角消失不见,柔和的发丝被风吹得垂落下来,每一跟都散发着乖顺的味道。

被夜晚的大海衬着有些明亮的眼眸,全神贯注看着她,像是期待着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记忆浮现,鹿宁悠想起他那句,尝试做个小奶狗,你喜欢的那种。

见她不出声,陆白瑜低了低头,灼热到异常的气息扫到了她的脖子。

“嗯?”

简单的一个字,尾音婉转上扬,一副求答应的柔软语气。

鹿宁悠浑身的血液都翻涌上来,脑海里炸起了烟花,这阵仗她招架不住,就跟一百只猫挠着求她开门。

心里那根弦还是紧绷着,鉴於眼前男人前科颇多,不排除这他又在发挥演技。

鹿宁悠跟只机敏的小兽般凑过去,突然闻到一股酒味。就在这时,眼前的男人忽然晃了下,从胸口处的口袋中掉落了一张纸。

她捞起一看,几句告白时的经典金句,用於应对女生各种回应。

这么精炼,看着像是苏满出品。

陆白瑜只是垂眸看着自己,对於这张纸毫无反应,带着酒精气息,眼底泛红。

破案了,这人不胜酒力。有些人用可乐买醉,有些人被酒味气泡水干倒。

看在他都没用张纸句子的份上,鹿宁悠大发慈悲地不计这个仇。

她伸手扶在陆白瑜的手臂,看着他迷迷瞪瞪的眼睛问,“要和你回家的是猫,还是兔子?”

“是兔子”

“……你再想想。”

“我知道了,是倔鹿。”

“……”

还没想好是把他摇醒还是扔地上,陆白瑜撑在她身侧的手忽然一软就要以头抢地,她第一时间发挥了扶手拐杖的作用,让他倒在了自己肩上。

他趁乱还在她脸上蜻蜓点水亲了下,跟蹭幼兽似的,完了还勾唇一笑,“跟我回家,保证没有别的小动物和你抢吃的。”

语气挺开心的。

下一刻醉鬼安然入睡,一动不动的那种。

鹿宁悠面目表情地承受着她不该承受的压力,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颗扑通乱跳的心也凉透了。就像坐上辆过山车,轨道攀升到了顶点,突然弹出系统音:前方的区域以后再来探索吧。

十分冷酷无情,猝不及防。

方圆五公里不见人烟的海滩边,命运留下了一辆她够不着地的机车,长手长脚一看体型就知道拖不动的死男人,以及马上就降温的再好看也没用的碧蓝沙滩。

沈默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鹿宁悠突然轻笑出声。

扯了下像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赖在自己身上,独自睡得香甜的陆白瑜。觉得自己中毒颇深,这都没把他扔下去,甚至还觉得挺温情的,怕不是要长恋爱脑。

也有点庆幸,今天陆白瑜要是完全清醒,他想要的回答她还是给不了。

她仔细思考过很多次,她没有办法去谈一场普通的恋爱,没办法向他坦白见不得光的自己。就算心里渴求着,叫嚣着,她也应该将肯定的答案烂在肚子里。

他的戏已经结束,他们的交集也许就到此为止。他在阳光普照的大地上继续行走,而她在漆黑无尽的隧道里一探究竟。

结束了,就让一切都回归正轨。

身上的重量忽视不掉,就真的很重,以她的小身板拖不回去,不如直接就地埋沙子里,一了百了她的情感问题。

沙子会流动太容易发现,还是埋深一点的雪里比较保险。

他那把好用的工兵铲放在哪来着。

……

第二天陆白瑜醒来是在高速行驶的车上,他一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助理那张万年不变的微笑脸。

“陆哥,你可终於醒了。正好,马上就要到机场了。”

陆白瑜把头拧了回去,脑袋昏昏沈沈的,产生了种今夕是何年的茫然。

感觉就像他准备充分摩拳擦掌等着某场很重要的考试,甚至不惜破坏规则准备了张小抄,结果告诉他考场没了的那种茫然。

他下意识就摸出手机去问考官。

陆白瑜:【昨晚我把故事讲完了吗?】

鹿宁悠:【别和我说话,不想看到你。】

间隔了起码五分钟,才收到他的信息。

陆白瑜:【好的。】

怂得有点可爱,可惜无济於事,那头倔鹿明显是哄不好了。

坐在车前排的助理观察着自家老板的表情变化,看他收了手机,暴躁像是一瞬间达到达了顶峰,赶紧解释保命,“人家导演也是突然决定用你。谁知道我发了一段视频过去,他们就同意了啊。这也不是没办法嘛,我们只能定最早的飞机走啊。”

飘过来句毫无谢意的。“我谢谢你,你应该叫醒我的。”

“我其实很努力地尝试过了。”

“是你叫的姿势不对。”

“……”

这就无理取闹了啊。

助理看着陆白瑜拒不合作地转过脸,难得见他有这么幼稚的表现。心想,这少爷气终究是被他等到了。

之前还觉得这位老板对他太客气,得不到亲近会被炒鱿鱼。一颗悬着的心反倒是放下了,助理依旧笑眯眯地问,“陆哥,下了飞机我们的行程安排是……”

陆白瑜用后脑勺打断他的叨叨,“别和我说话,不想看到你。”

痛苦转移。

“……好的。”

助理面瘫着脸,开始怀念那个成熟稳重得不像这个年龄段的陆白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