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坠海夜森森雨

“把裤子穿上。”

“把裤子穿上。”

跟在聊得开心的两个女人身后, 陆白瑜没想到,心情最忐忑的他反倒成了局外人。

一开始还跟着全程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埋着的那颗雷在某个不经意的点就被踩爆了。

随后, 听着她们评价最近的电影,陪着她们逛着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的服饰店, 再到化妆品专柜这个未知领域。

陆白瑜内心已经麻木了,审美口味差不多的两人逛得忘乎所以, 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把他遗落在商场某个拐角口,就好像她们才是一家人。

洛雪薇女士也没有说明身份的意思。

他向自家任性妄为老母亲发出了真诚的疑问。

【陆白瑜:这是见家长还是找人陪您逛街?】

【洛:突然觉得还是养女儿好, 没用的儿子差不多就可以扔了,看着还心烦。】

【陆白瑜:您有没有发现已经扔了, 回头看看找得到我吗?】

【洛:那辛苦你一会开车了。】

【陆白瑜:……】

【洛:今天是除夕前夜,爷爷奶奶那还是要去的, 女朋友可以不带,你人得到。】

【陆白瑜:知道。】

【洛:来四楼吃饭, 别说虐待你, 到时候和你爷爷奶奶告状。】

【陆白瑜:这都什么年代的事了?我还会告状?】

【洛:谁知道你。】

陆白瑜憋一肚子坏水有历史渊源, 表面上的光明磊落随了妈,而内地里已经把他爸八百个心眼了继承了过来, 并且发扬光大, 从小惯会见风使舵。

在两位老人家那总是表现得乖巧懂事嘴还甜, 用着绝对不会骗人的纯真小脸把家里两位大人的状全告了, 例如老妈早上不给我刷牙非要三岁的宝宝自己刷,刷不干净还凶。小小年纪就爱学大人说话, 说自家老爸非逼着年幼的他学天文,这像话吗?

爷爷奶奶听完他绘声绘色的描述, 那是又气又好笑。

就因为这过分聪明伶俐的娃,他们两夫妻年轻的时候没少挨训。

大人挨完训,小兔崽子也知道回家免不了一顿揍,就鬼机灵地赖在两位老人家里不肯走。

祖孙隔了一代关系极好,每年大年三十都在老人家那过,久而久之就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

等陆白瑜进了餐厅包厢,洛女士已经不是所踪。

吊在心里的那根弦终於放松下来,他挨着女朋友边上坐下,“洛雪薇不和我们一起吃?”

“你怎么随便叫人名字呢,没礼貌。那是洛神,是洛前辈。”鹿宁悠纠正。

叫洛雪薇陆白瑜也别扭,因为他一般都直接喊妈。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女孩子之间的话题,你有兴趣?”鹿宁悠眨眨眼,很有骨气地嫌弃他,“说了,你也听不懂。就像你根本分不清什么是散粉与腮红。”

“腮红起码是红的,散粉颜色很淡,我分得清。”

“要是没那么红的腮红呢。”

“……”

陆白瑜没声了,他研究那玩意干嘛。有点怀念以前,只要轻飘飘地睨她一眼,人就老实了。

现在的她就像时刻准备骑到自己脸上来的猫咪,耀武扬威完了还要问他服不服的那一类。

她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托着腮,戳着饮料中的叶片问,“陆白瑜,你看我这个人其实脾气一点都不好,也许其他地方比你想得更糟糕。越了解,越发现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那样的话,你会怎么办呢?我们会分手吗?”

又是这样的问题。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能将分手用这么轻松的语气问出来,就好像她认定了这是个既定结局。

无法理解她的患得患失。

一般来说,以她这种年纪的小姑娘不应该对爱情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期限不是一百年也该加上个往上几万年吧。

是自己让她没有安全感吗?

“脾气不好,一年前我挨了你那毫不留情的一拳就知道了。”陆白瑜摘掉她的帽子口罩,“其实我对你还是有点了解的。倒是你现在这副灵魂掉在半路上的样子让我很为难。你的洛神对你说了什么吗?”

提到洛神反而消散了点,鹿宁悠眉眼间的难过反倒消散了些,“真不关洛神的事,她就像个大姐姐,还说我特别像她的某个好朋友。”

她知道洛雪薇嘴里的好朋友就是宁木栖。

与妈妈的朋友成为朋友是种很奇妙的体验,也伴随着难过的副作用。

一些染着血的难过。

隐瞒着自己的身世,她只敢适当地表现出一点失魂落魄。

再然后,就该适当地避开这个话题,“话说,洛前辈喊我去她家吃饭,还说可以帮我做新剧的人物分析。我已经答应她了。”

“……”

怪不得洛雪薇女士没留下吃饭,感情都把人骗回家了。

就在陆白瑜楞神之际,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凑上来挂在了他脖子上,“我是不是不应该去,这样是不是会给别人添麻烦?”

“嗯?”又被她奇奇怪怪的脑回路弄得一懵,他垂眼看着认着思考这个问题的倔鹿,“什么添麻烦,别人是喜欢你才会邀请你去做客。想去就去,整天都在担心什么有的没的?”

她的声音埋在他的胸膛里,声音闷闷的,“才不是什么有的没的,我这个人是真的很麻烦。”

陆白瑜半响没说话,低下头亲两下爱怀中小姑娘的发顶,“就像你说的,是能分还是咋地。又是因为你家里的事?”

被他亲了下,鹿宁悠心情更低落,“对不起,我不能说。”

换另一条路走,也并不好走。

无论方向朝向哪,身上背负的东西都不会减少。

“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看不见她的表情,陆白瑜便擡手像安抚小动物般地拍拍她的背。

就算她在家再不受宠也无所谓,和她在一起,就从没考虑过商业利益。

眼下他的危机只是从隐瞒家长身份不报变成了大年三十不能陪心情不佳的女朋友。

她应该能理解。

“别不高兴了,你这样过年都不需要放鞭炮了。年兽见着你都得让道。”陆白瑜给她端来她爱吃的甜点,“先吃饭,然后给你买衣服,下午我就得去我爷爷那报道。”

鹿宁悠从他怀里推出来,抿嘴与他平视,“哦,那今天还回来吗?”

“要守岁的,悠悠。”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还是要把他还回去的。

鹿宁悠眨眨眼,轻轻“嗯”了声,其实这种问题没什么好纠结的。可以被家人爱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她不会去破坏他的这份幸福。

就是想趁着还没分开,多感受下他的气息。

小姑娘软糯糯地像个温顺小动物一样贴在他身上,要不是现在是在店里,她就该跑到他身上去了。

陆白瑜觉得自己可能是真养了只猫,敏感难猜的那种。

“你不生气?不再说点什么?”

“你想听什么?”鹿宁悠好笑地看向怂怂的他,“想听,不回来就分手?”

百年难得一遇,真想笑得超大声。

陆白瑜无语地看了她几眼,然后重新给她戴上口罩,甜品也给她拿远了,“闭上你的乌鸦嘴,要是再提分手,腿都给你打折。”

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凶,就是透着种无可奈何的倔强。

鹿宁悠那点愁云又跑到了九霄云,“你可真狠心,要是腿都被打折了,我怎么回来找你啊。”

他漆黑的眸子软下来,像是在嫌她那张嘴特别能叭叭烦死个人,半响指了指桌面,“吃饭。”

……

鹿宁悠回去一个人也没选择继续躺尸,新年新气象,英语六级得备考,上半年有了片约,最好能在开学的时候就把它考完。

还有琢磨不透的剧本与看不懂的精神科相关书籍。

不透,不懂也得看啊,老板兼男朋友接的片子,跪着也要演完。

到了傍晚四五点,天也就只黑了东边一个小角落,就有人迫不及待地燃放起热闹的烟花。

渐渐地,夜幕四合,周围楼里亮起一盏盏散着暖光的灯,像是在等待团聚的人。

就她一个人在勤奋地挑灯夜读,又过了几小时,实在是看得老眼昏花。鹿宁悠抱着手机在沙发上抱着毯子滚成一团,刷起了朋友圈。

同学同事们都在发各种工作相关的内容,不是庆祝电视剧收视,就是在诚聘私人助理经纪人,或者是求被诚聘的,剩下的都是在发美照等待新年的钟声。

她翻了翻,在舍友的朋友圈下面留了几条评论,最后在丁於洋发的朋友圈下点了个赞,留言恭喜一下他试镜失败。

丁於洋回了她六个点,与一句提前祝新年快乐。

鹿宁悠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有点感慨。

又一年过去了,大家都在一路匆匆相逢离别,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与事,回首记起,好像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能遇上这样一个他,像是在生命线上烙下一块灿烂的记忆,生活里涌现出了太多不一样的色彩。在这样格外孤独的一个夜晚,想起他也会笑。

背负的东西还在,但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

有了新的期待,想的人也从她变成了他。

新的一年也要继续往前迈步前行啊。

鹿宁悠趴在窗口,随即又想到陆白瑜的新剧已经上映,就拿出平板架在支架上跳着看他的戏份。

很快把自己看自闭了。

看到陆白瑜抱着他的搭档,就算心里已经做好了一万分的准备,可不免还是会产生“他怎么能笑得这么开心”这样的想法。

锤了几下抱枕不解气,她决定洗个澡冲刷掉莫名其妙的情绪。

半个小时后,她套了件毛衣从浴室出来,有点傻眼,之前的裤子与睡裤都扔洗衣机了,能穿的休闲裤又不知被她扔哪里去了。

她在客厅里对着行李箱翻找时,大门打开了。

鹿宁悠一回头,对上陆白瑜黑沈沈的眼。

还没来得及欣喜他怎么回来了,就看到男人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挺守男德地说,“把裤子穿上。”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