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挫折
她的挫折
这圈子里的人多多少少有点爱搞玄学那套, 鹿宁悠见到总导演任凭与编剧韩非老师就是在座香火旺盛的寺庙。
青山远黛,佛音袅袅,悠远的撞钟声响彻在一片殿宇连绵中。
她规规矩矩排在队伍里, 等着一个个老师上完香,跪在蒲团上, 这一次的叩拜虔诚了很多。
希望以后的路能顺顺利利,还有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年。
看演员在大殿拜得差不多, 任凭又带着几位主演特意拜了下文殊菩萨。
鹿宁悠这次是第一个上香的, 看着眼前的佛像止不住在想,这尊有什么不一样?
边上的几位同事已经聊开, 说是多拜拜能提高智力。总导演希望这次带的演员能机灵点,悟性高点, 别老惹他生气,骂人也是力气活。
从偏殿出来, 她看到韩非老师站在一尊观音佛像前,中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扎起, 穿着烟灰色长衫, 垂头祈福, 模样近乎虔诚。
边上的僧人凑了过来,说那位施主是在求平安, 并立刻向她推销了据说很灵验的平安符。
完了, 都不需要僧人多说两句, 她就心动了。
“多少钱?”
鹿宁悠在门框上找了找付款码, 没找到。以为这寺庙还挺古朴,没被世俗污染, 正在口袋里找现金时,僧人从怀里掏出了支付牌子, 各类平台都有,甚至还有企鹅支付。
还是熟悉的报价,五十。
真童叟无欺,她怀疑全国寺庙都是连锁的。
鹿宁悠写名字时小小地纠结了下,很快写完,拿着三份平安符走进后院,挂在槐树偏低的树桠上。
写着陆白瑜,鹿南星,宁悠的平安符一字排开,系在红绳上的铃铛在风中荡出悦耳的声音。
她不经意地往边上一瞥,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写着宁木栖的平安符。连忙擡手去够,只见那张纸上的字迹潦草,确实写着宁木栖三个字。
和妈妈一个名字。
谁会为她求平安符?她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各种疑问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捏着平安符的一角,思绪慢慢平静下来,也许只是个巧合,比如重名,化名。
又或是她曾经的粉丝。
“鹿宁悠,怎么了?”韩非老师许是看到她脸上全然无措的表情,也走进了后院。
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碎发,掩饰地说:“就是惊讶这里有这么多挂着的平安符,有些看上去有些年份了。”
韩非漂亮的凤眼往上一擡,语气感慨,“是啊,有些都十多年了。”
见她的视线还停留在这颗槐树上,他再次开口,像是闲聊,“鹿宁悠,你护理实习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感觉和患者相处挺愉快的。”
“那就好,专业知识多学一些对演戏也有帮助。”
韩非又多说了几句,问了她见到患者后的反应后,便率先离开了后院。
他前脚刚踏出门槛,鹿宁悠后脚就去找卖平安符的僧人,指着那颗槐树,“师父,你还记那个平安符是谁放的吗?就挂我边上那个。”
僧人探头望了下,露出个莫要为难他的表情,摇了摇头。
鹿宁悠只能带着疑惑离开了这里。
任凭导演的这部《她的病房》宣传力度并不大,连开机都悄无声息。
事实证明就算拜了佛祖,开局也不一定会顺利,从清晨六点拍的一幕戏到了午间都没有过。
在灯红酒绿商业街布景上,副导演大声呼喝着各位群众演员:“来,各部门准备。”
这些布景其实都是道具组用各种材料拼接的壳子,走在里头可以看见橱窗里闪着的霓虹灯牌,各种品牌店的logo与潮玩娃娃机。
群演有的人提着遛狗绳闲散地逛街,有人挽着伴侣有说有笑地指着心仪的商品进店,又有三三两两的人提着几个纸袋,像是刚从大型超市里出来往往家里赶去。
副导演负责着各位演员的调度,让他们一直在这条街上来回走动,成为这个场景里真实又模糊的路人。
在这个其乐融融的布景,鹿宁悠穿着护士服站在十字路口前,她需要往前走两步,无视生命安危,倒在车水马龙之间,崩溃大哭。
没有任何感情铺垫,只是因为这一幕的时间顺序打乱了,她刚进组就要演出一个发病的精神病人。
这个时候的李恩染,不知道同事间的所谓的排挤是在为自己准备惊喜,也不知道严厉苛责的护士长在处处维护自己,她只知道这个精神科病房不欢迎她,连自己悉心照料的病人都要骂她。
鹿宁悠没有经历过这些,她代入不了。
哭了几次,哭得嗓子都哑了,情绪有点崩溃,但不是导演要的那种世界都模糊不清,全世界只剩下她孤独一人的崩溃。
总导演任凭在监视器里看她这么几步路,走了一遍又一遍,跪倒了一次又一次,到后面她身上的护士蹭脏了换了几套,还是不对味。
哪哪都不对。
忍不住在想,韩非老师推荐来的女主演,就这?
“不对,表情要迷茫也要燥,不要去看周围的人与车,要让人感觉到她在发病。”
任凭亲自过去给她演示,在穿梭不息的车流中逆流而上,每一步都摇晃着身体但又坚定无比地冲着危险走去。
鹿宁悠观察着导演的表情,学着他的步伐重新拍了一条。
“不行,你的表情太烂了。”任凭不耐地摇头,“你身上就没有崩溃的感觉,精神病患者发病的时候有着自己的世界,你不能把这里当做一个路口,这里应该就是个随便闲逛的公园。你眼睛里可以有花有草,但不能有现场的任何一个实物。”
上一部《海边之夜》基本还算是按剧情的时间顺序拍摄的,她陪着角色一起害怕成长,可以和角色贴合得很好。
而且还有陆白瑜在,只是看着他,她就能从他眼里看到接来下要演的一幕幕故事。
演绎女主与女配真的是差别太大了。
她是真的演不来,是真的在考验演技,她经验不足的短板一下子暴露出来。
看着身上白色的护士服,她想象不了李恩染在办公室里是怎么样被排挤,也不知道护士长是怎么样在为难她。
只能演得非常公式化,都没有李恩染的半分影子。
“再来一次。”任凭坐回了椅子,可这回鹿宁悠还没走到斑马线就被喊了停,直言:“拍不了。”
鹿宁悠心脏仿佛也被喊了停,僵着身体转过身,看到现场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不需要仔细去分辨他们眼里的情绪,就能听到他们的想法,她怎么又演砸了?
任凭是有话直说的性格,不会管你什么性别,有没有羞耻心会不会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演不好就去琢磨,演不来就换人,就这么简单。
他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演得什么玩意自己不知道嘛?我不管你以前跟过谁,反正你要这么演肯定不行。”
鹿宁悠小声道歉,“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没用,啊。”任凭拿着剧本就事论事,“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这片子重点就在於女主的心理刻画,你要有多层次的人物塑造,总不能光给观众空洞感吧。”
这些功课其实鹿宁悠早就做好了,在精神科实习的时候也近距离观察过患者发病的样子。
可那些都是纸上谈兵,她演不出那个感觉。
任凭看着半天不吭声的女主演,挥挥手,忽然说道:“你的就先拍到这,今天先拍别人的戏份。”
鹿宁悠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甚至没有勇气多看导演一眼,只是匆匆鞠了一躬,逃也似地回了休息室。
化妆师跟在她身后,开始帮她卸妆,卸道具。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褪去夏添这个角色的光环,被打会原型的自己,她只是就读艺术学院的在校生,根本没有往上吹嘘的那么优秀。
甚至也在怀疑,陆白瑜说她未来可期,是不是也夸过了头。
在校生科期间,有位教授说过一段话,她很疑惑。
“演员这们职业不光是要专业性,它和其他行业不一样。它在消耗着人的身心与灵魂,真要入了这一行,那么你就不再是你,也别想着回归自己本身。”
现在她有点明白了。
一旦开始拍戏,李恩染需要哭,她鹿宁悠就不能笑。她需要逆着自己的本性,强行把自己的内在变成剧本里的李恩染。
哭不出来那是你的事,没有任何理由与借口来开脱,这不是练习或是考试,这是工作。
所以导演会花很多时间去挑一个贴合角色的演员。
而她跳过了这个步骤,通过原着老师,编剧共同力荐下,拿到了这个角色。
有点无法理解韩非老师的想法。
现在看来,她好像一点都胜任不了这个角色。
鹿宁悠不由想到陆白瑜,如果是在拍《海边之夜》的话,他这时候一定就在自己身边。
可惜现在那个人远在天边,还有自己的事要忙。
鹿宁悠掏出手机对着两人的聊天框看了又看,吸了吸鼻子,最终把手机又放了回去。
还是硬着头皮找导演或者编剧,也该学会自己往前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