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纵容
最后一次纵容
她激动地拉过女人的手, “妈,你终於认出我来了?”
可宁木栖的下一句,又失去了逻辑, 眼神也失重归涣散,看着她, 视线却穿过了她。
对着她背后虚妄的旧时光说道:“对不起啊,是妈妈太忙了, 都没有时间陪你玩。不说这个了, 先过来吃饭吧,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小黄鸭布丁。”
女人说着作势往窗台伸手, 掏了个空,立刻慌乱起来, “哎,我放在这里的布丁呢, 谁拿走了,谁拿走了?”
越是翻找, 情绪越是压抑不住地激动。
她透着病态的脸, 已经无法让人联想到昔日在大荧幕上那个容光焕发的都市丽人了。
鹿宁悠揉了下酸痛的眼睛, 轻柔地拉住她的袖子,就像当年只能仰头望着她的小女孩一样, “妈妈, 别找了, 是我偷吃了。”
“是, 是这样啊。”女人神色一松,忽而又咳嗽起来, 就仿佛刚才那几个动作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佝偻着喘着粗气。
鹿宁悠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一边撇过头,眼泪无声落下,一颗颗砸哎病床上。
她的身体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透过薄薄的一层单衣,能摸到她突出异常的骨头。体型消瘦得都快没个人样,脸上的皮肉却松松垮垮。
谁能想到她现在才四十岁不到。
同样是影后,洛雪薇到现在依旧享誉着洛神的美称,而妈妈却只能被囚禁在这一方冰冷的牢笼中,当一个行尸走肉。
凭什么啊,那个蒋先生凭什么夺走她的所有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都被他肆意踩在脚下践踏。
鹿宁悠擡眸下意识看向书桌上的相框,那不是妈妈摆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她送出去的那张,只会是那个蒋先生摆的。
她的手指缓慢收拢并成一个拳头。十年过去,她已经没查到蒋先生是谁。每次尝试去问,疗养院的人都对此避之不及,就好像那个名字在这里禁止被提起。
更挽回不了宁木栖生命的流逝。
照片里那个男人在笑,像是对她无能为力的嘲讽。
鹿宁悠看了看时间,心烦意乱着在员工室换掉护士服。
陆白瑜的视频电话在这时候打来。
她搓了下脸,跑出疗养院,把难看的表情都赶走,用着最美好的那面对着他,接起了视频。
他发现了她脸上可疑的两道泪痕,“怎么哭了?”
鹿宁悠纠结地踢了下路边小石头,嗓子里发出烦恼的呜咽,“好烦啊,我好像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以为她在烦拍戏的事,陆白瑜沈默了下,也许是因为自己现在不能在她身边,软了语调安慰,“别难过了,你也马上就要杀青了。找个时间,我带你出去放松下?”
“哪有时间啊,就算有,我们也总是错开。”
陆白瑜听着她难得流露的负面情绪,想问她怎么不回消息的话咽了回去。
“要不要我过来陪你?”他问。
“算了吧。”鹿宁悠表情亮了一瞬就平息下来,“你人都在国外,应该比我还忙。”
他忽然轻声笑,“悠悠,再往前多走两步。”
鹿宁悠乌溜溜的眸子里还泛着层雾蒙蒙的水光,她茫然地擡头,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车旁,陆白瑜一身浅色风衣,一双招人的桃花眼有着温暖的光亮。
压下去的泪意又要卷土重来。
她快走了几步,嫌速度不够似的,穿着高跟鞋就跑起来了,扑进他怀里,“为什么要过来啊,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国外吗?你总是这么一声不吭就出现,怪吓人的。”
“吓到眼泪都出来了?你都不怎么理人,我只能把自己送过来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她眼泪差地就憋不住了。
鹿宁悠是真的认为自己能扛着所有事,不给他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说到底那只是自己私事,还是不怎么光彩的事。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她又是他熟悉的鹿宁悠。可一见到他,那些情绪再也藏不住。
“是任凭导演又骂人了,所以跑到这里散心?”陆白瑜观察了下四周,挺荒芜的郊区一角。要是作为约会的地方,可太没眼光了。
她挑着能说的,尽量和她说实话,“任导有几天没骂人了,是我自己的问题,但总会好起来的。”
“嗯,总会好起来的。”陆白瑜拨开她纠结成一团的碎发,抹去碍眼的泪痕,在她脸颊上亲了下,“找个地方吃饭吗?晚上我还要赶飞机回去。”
“那你过来干什么啊,你这不是纯纯浪费时间吗?光在飞机上花的时间都要半天吧。有这时间,你也不多休息下。”她惊讶了下,锤了下他的胸口表示谴责。
“这不是怕你一个人躲起来哭,过来一看还真是。”
“我没有。”
陆白瑜擡手看了看还留有湿意的指尖,“好好好,你没有,是我躲起来哭。”
这话三分带着暖意,剩下的七分都是阴阴阳怪气。
看在他这份阴阳怪气是跨越了几个大洋送货上门的份上,鹿宁悠多了点包容,老实地承认,“是有点难过,我感觉好不安啊,陆白瑜。”
她的话音一落,陆白瑜极轻地扬了下眉毛,没露出半点情绪。
其实他也在不安,最近这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想问她,为什么最近消息也不会,打电话也不太接。他为什么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
为什么总来这家疗养院,离她拍摄的片场十几公里,来回三四个小时。
这里到底有什么魔力在吸引着她。
他也话费了时间财力调查过,就是个医疗条件比较优秀的私人疗养院,住在里面人非富即贵。
在往下想,那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不想把她放在一个不被信任的位置,但心里头那股疑虑怎么都消散不开。想问她到底有什么苦衷,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他们约定好的,尊重彼此的隐私,不刨跟问底。
看着她眉眼耸拉下来的委屈样,这些话更是开不了口。
陆白瑜再次做出让步,嗓音微哑,“分开大半年,也就见了两次面,让你敢到不安了吗?”
鹿宁悠没答,收紧了抱着他身体的手,像是在感受着他的气息,听他温和的嗓音徐徐说道:“可我怎么感觉你最近都不粘人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最近一直在冷落他。
多久没主动找他俩天了,四天,五天,还是快一周,或许还要久。
记不得了。
仔细一想,微信里还有几条他的消息未读,真是太糟糕了。
一直在考虑妈妈的事,完全忽略了身边的人,又不想骗他说是因为拍摄任务繁重。
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不想把他拉入泥泞的沼泽地里,可他们之间还是产生了隔阂,就像无垠广阔的冰面上产生了一道裂开的纹路,无论做什么,都会在悄无声息中变成裂缝。
夜里的风像是更凉了,顺着裸露的皮肤直直往心脏里钻。
鹿宁悠张了张嘴唇,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感觉初秋清爽的草木气息混杂着男人灼热的呼吸靠近,大概也经过了思想上的挣扎——
选择再一次纵容她,“颁奖典礼你总会来吧。要是获了奖,没人给我庆祝,那我会真的生气的。”
语气没有一丝一毫严肃的成分,但鹿宁悠已经看到他为自己留出的最后底线,一条再越过就会分崩离析的界限。
她好像看到他眼睛里隐忍着濒临失控的情绪,急忙紧紧攥着他的手臂连声说好。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鹿宁悠主动挽住他的胳膊,主动提出去吃他喜欢的中餐。
回城的路途上,她认真挑选了餐厅。来到店里,按着他的口味点菜,菠萝咕咾肉,蟹肉煎饺香草烤乳鸽,还有当地特色创意菜,橘香文火牛肉。
菜品都还不错。
两人之间气氛融洽,好像又回到过年期间那种甜蜜,可每当鹿宁悠手机振动,她又不得不做贼心虚地翻过手机看一眼的时候,陆白瑜望着她那种微妙的眼神与无言,又让人感到窒息。
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从餐厅出来,陆白瑜牵着她的手,站在一家婚纱店前多停留了一会。
鹿宁悠看着他在走神的黑沈眸子,压下噗通乱跳的心脏,握着他的手拽了下,“快走啦,我们的陆大影星要赶飞机。”
“慌什么?”陆白瑜把人拉了回来,低低笑了声,“我只是在想,该让公司给你定礼服了,这次白玉兰颁奖典礼你也有提名。喜欢《海边之夜》里夏添那套礼服吗,按照那个改改应该会很适合你。”
原来他还记得两年前的事,她当时抓着服装老师猛猛夸了一顿,最后还是被忍无可忍的妆造老师提溜了出来。
她心里一暖,“好啊,到时候你上台领奖,我在台下给你摇灯牌。”
他微微眯眼,“哦,这是准备官宣了?”
“这怎么行呢?获奖和官宣放在同一天,你的粉丝岂不是要伤心死。”鹿宁悠神秘兮兮凑在他耳边说,“我就准备个迷你灯牌,偷偷在底下摇。”
“会被发现的。”
“那太可惜了,那我就准备个不发光的,就过把当迷妹的瘾。”
听着她的甜言蜜语,陆白瑜只觉得是口腹蜜剑。
他微微笑着,擡手充满溺爱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倒是没见过哪个迷妹会冷落自家哥哥这么久的。”
鹿宁悠眨眨眼,赖在他身上扒拉不开来了。跟只麻雀似的,娇滴滴地在他耳边说,“哥哥,你不会生气的吧。”
“哥哥,你怎么都不肯再看我一眼。”
“哥哥,是灵魂不在家吗?要妹妹陪你回家一起找找吗?”
又玩起来了,给点阳光就灿烂了是吧。
哥哥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陆白瑜忍着把她从商场四楼丢下去的冲动,任由这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路闹腾到地下车库。
再三提醒她,剧组杀青了就别乱跑,到时候公司的车会来接她参加颁奖典礼。
五月中旬的夜晚下了场大雨,地上流淌着的水滩映着各色霓虹灯,各位明星纷纷出现在红毯上。
鹿宁悠踩着十厘米的细跟,一身藕色亮片晚礼服,还原了部分夏添的妆造,一头浅棕色的微卷发散开在单侧肩头,浑身透着灵动活泼的气质,像是只随时会展翅高飞的鸟儿。
她今天的官方搭档是丁於洋,正好趁着典礼为新剧造势。
不过此刻她的目光全落在签名版前陆白瑜的身上。
黑色西装笔挺,男人长身鹤立,眉宇间尽是气宇轩昂,右眼那颗标志性小痣增添了几笔神秘。所到之处,快门声盖过了洪亮的雨声,无数站聚光灯围着,最佳男主角呼声最高的他俨然成了全场的焦点。
“还看呢,不如换个顺序,你和陆白瑜一起进场算了。”那被自家男人帅晕了的表情简直没眼看,丁於洋出声希望她能收收味。
“我倒是想啊。”鹿宁悠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睨他,“这不是怕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哭鼻子吗?”
戾气真重,戏都拍完了还这么重。
丁於洋住了嘴,按部就班挽着人间食人花进场。
很快晚会按照流程进行颁奖仪式,屏幕轮播着各个入围名单的节选表演片段。
鹿宁悠正在手机上扣字问陆白瑜准备了什么获奖感言,边上的丁於洋忽然戳了她一下,“该上台了,新人。”
她嫌他烦,拍掉他的爪子,“什么台,莲花台吗?”
丁於洋拼命压着嗓音,一字一顿地强调,“我说,你该,上台,领奖。”
她这才反应过来,聚光灯已经打在自己身上,屏幕上最佳女配角后面跟着的名字:鹿宁悠。
台上主持人正笑着邀请她。
鹿宁悠对此完全没准备,脑海中转着“什么情况,鹿南星这个败家哥们给她买通了评委?”与“这届女配都这么不能打的吗,连她这个萌新都能得奖了。”
完全没有考虑到是自己的演技征服了众多看客。
直到拿完奖下了台,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获奖感言。早知道从陆白瑜那抄一份得了。
丁於洋鼓着掌,面无表情地说道:“明天你又要上热搜了。”
“啊?一个最佳女配不至於吧。”鹿宁悠还在状况外。
“你刚才说话的时候,视线都没从陆白瑜身上拿下来过。你猜明天热搜标题会是什么?夏门cp重生归来?”
“……有吗?”
“我早说了,你两暗度陈仓太明显了,就不能看看场合适可而止下?”
丁於洋快无语了,自己新剧的女主角盯着前任cp都快搓出火花,他这个工具人去哪说理去?
就当自己是日行一善,他继续说道:“行了,好好看着台上,你的男主角登场了。”
在底下众多大咖雷鸣般的掌声中,大屏幕跳出一行字,最佳男主角:陆白瑜/《第五个季度》。
观众席上人们表情各异,大多实在感叹他的年轻与实力。他覆出才多久,就达到了大多数圈内人梦寐以求的顶点。天赋这种东西有时候根本不讲道理。
颁奖人也不故弄玄虚,直接请陆白瑜上台。
也算是众望所归,没什么悬念。
陆白瑜居高临下地站在领奖台前,从容地扫过底下观众,捧起奖杯在唇边轻轻一吻。
周围缤纷华彩的一切皆成了他的布景。
他意气风发地接过话筒,获奖感言说了一半戛然而止,表情在那一瞬间覆上了层坚冰。
台下说好要给他摇灯牌的人,正抓着手机,神色匆忙地从后门离开。
跨过了他心里的那条底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