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坠海夜森森雨

不熟悉的幸运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熟悉的幸运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天的庆功宴, 获奖者鹿宁悠压根就没有出现。

她就像是从颁奖典礼上忽然人间蒸发,一群人到处找他,电话也不接, 消息也石沈大海。

最后天谕公司人员雷动的掌声只能送给新晋影帝陆白瑜与他身边那张空椅子。

陆白瑜脸上也挂着笑,是觉得自己好笑的自嘲。无论今夜她去了哪里, 都证明了在鹿宁悠心中,自己是可以随时随地抛弃的那个。

他懒懒的坐在主位, 看着所有人高举着杯子庆祝, 连手都懒得擡。满眼的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他们敬的却仿佛是顶着影帝头衔的空壳,他的心好像也随着那扇被她带走的门一并关上了。

十几分钟后, 陆白瑜兴致实在缺缺,脱了西装外套, 独自来到露台。

寂寥廖的秋夜,无月, 微凉。

英气飒飒的身影投在落地窗前, 带着几分失意的落魄。

与他一门之隔的是盛大的晚宴, 而眼前就只有冷清的荒芜。就这么开门关门一瞬间,什么都变了, 就像她对自己的感情一样荒唐。

喊了司机回家, 陆白瑜一头仰倒在沙发上, 随手扯松了领带, 看着家里的摆设,到处都有她的影子。

一起吃饭丶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丶用同一款护肤品丶每晚亲吻后相拥入眠。

他习惯性地拿起扔在一旁的手机, 指尖轻轻发颤,按下烂熟於心的号码, 按到最后一个数字又被他暗灭了屏幕。

扯了下嘴角,似乎又在觉得自己很可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打电话,无非两种结果:‘打了她仍旧不接’和‘接了后随便敷衍一个理由’。

无论哪个,他都像条狗一样卑微到可怜。

之后的几天,鹿宁悠依旧处於杳无音信的失踪状态,直到一周后鹿南星准备找警察发寻人启事。

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陆白瑜发了消息,没人回。以为是工作在忙,可过了许久都没有回应。

鹿宁悠回到家门口,拨了个电话过去,被迅速挂断。她赶紧再拨了一个过去,在一连串“滴滴滴”的语音中她无意识地推开门,看到沙发坐着的人。

没开灯,就这么干坐在暮色四合的黄昏里。

陆白瑜平静地欢迎她回家,嘴角轻轻勾着,就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去哪了,需要这么久?”

鹿宁悠楞了一会,想到妈妈逝世后一切流程自己只能站在远处观望,心里就疼得抽搐。

她还要装作没事人那样,编了个谎言,“有朋友出了急事,手机也突然摔坏了。”

不怎么高明的谎言,处处是漏洞。

他走了过来,张开双臂抱了她一下,“你没事就好。”

鹿宁悠哑口无言地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他的反应。

“我也想这么说,悠悠。可是你真的好自私,拿奖了就不需要我了,是吗?”陆白瑜那画上去一样的笑容蒸发了,黑沈的眸子沈甸甸地注视着她。

她这才感受到他话音里的火气,混着他身上残留的厚重烟草味。

攥着手机的指尖因用力显得泛白,她其实想过了他们这段关系,也该到头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该放她的太阳离开。

他本来就不属於自己,他照耀着她的三寸阳光就像是场意外。午间过后,日照会倾斜偏离,也是时候让他回到最初的轨迹。

陆白瑜始终压抑着的怒火被她的无动於衷浇成了灰烬,她竟然连一点歉意到没有,开口充满了疲惫,“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她面无表情地回,“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朋友出了急事。”

“没了吗?”

“没了。”

他没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压低了声音将这段时间所有的疑问宣泄式的抛出:“你还是说点什么吧。告诉我,为什么去那家疗养院,为什么总是和剧组请假,发生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鹿宁悠神色漠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陆白瑜住了嘴,突然觉得十分没意思,他对她还不够好吗?结果就这么对自己?

他最后抱了她一下,“悠悠,你不知道我又多喜欢你。可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我认识的那个鹿宁悠不会什么都瞒着我,而现在的你一直在骗我,根本没有心。”

是啊,她的心快痛死了,要没有了。

鹿宁悠瞳孔剧烈地收缩下,抿紧了嘴唇。

见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陆白瑜缓缓松开手,原地静默片刻,后退了一步。

他重重吐出口气,“你到底骗了我多少我不想追究,我们分手吧。”

声音很轻,一丝怒气都没有,但扎进鹿宁悠心里的这把刀却更为锋利。

绝望再次如同海水般席卷而上,压抑又无力的情绪挤压在她的胸腔,让她无法呼吸。

可这一次她已经掉不出眼泪。

所有的泪都在宁木栖去世那些天里流尽了,就好像是个精神病患者,失去了表达情绪的能力。说不出来的苦痛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受。

她的眼里有千言万语,可又如同什么都没有,就这么红着眼静静看着他。

“公司现有资源都归你,明天起,我从天谕净身出户。”陆白瑜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死一样的安静,只留下她。

鹿宁悠整个人好像静止了,心里沸反盈天的千万头绪重新沈寂下去,胸口空空荡荡,万念俱灰。

不熟悉的幸运并没有持续太久,而熟悉的不幸近在眼前。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窗台,楞怔着地看着楼下的他离开,眼泪这时才失了序,奔涌滴落,砸在她模糊不清的护栏上。

他每走一步,她的灵魂都像是被抽离出了一部分,所有挚爱都被硬生生抽走,她也被挖空了血肉与灵魂,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

接近太阳的飞鸟再次折断了翅膀,摔得呆呆傻傻,任由身后深灰色的隧道覆盖吞噬。

但也没关系,那里才是她该走的路。

……

timo接到公司安排,鹿宁悠换了新住所,要照顾她接下来的生活起居。

她一来到新家就觉得气氛特别压抑,招呼也不和她打,窗帘也不开,甚至食欲都有没有。

死气沈沈的,出来路过客厅双眼总是放空,活像是被什么小妖精吸干了灵气。

都快怀疑她是不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修什么邪仙。

也明白她现在正伤心,刚拿了奖,她的陆白瑜学长就脱离了公司,而且之前演《她的病房》的时候感觉精神就不太好。

也可能是被那个路过就被骂的任大导演给骂破防了。

她想起片场有前辈说的一句话,演员这门行业其实和别的都不太一样,是要精神气灌在角色里。人这一辈子精神气就那么点,所以啊,有些演员入了戏,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担忧地望着紧闭的房门,timo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蹲在客厅门口刷手机。

又是几天过去,鹿宁悠终於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向timo要了一些能果腹的食物,人看上去冷静了点,就是有点憔悴。

鹿宁悠坐在崭新的餐桌上,麻木地往嘴里塞着东西,脑子还没从痛苦的混沌中完全剥离出来。看到timo端着果盘上来,才想起要说些什么。

“麻烦和我哥说下最近这段时间别给我接通告了,就说我需要点时间出戏。”

没等tomi应声,她起身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大衣与帽子,“我出去趟,不用喊司机了。”

鹿宁悠直接来到了韩非所在的办公楼,在前台等待接见。

已经没理由再消磨时光,总该有人为宁木栖的死付出点什么。

然而前台小姐姐对她露出个尴尬的笑,说韩非老师目前不在。

鹿宁悠也没多做逗留,道了谢就离开 。

到了下班时间,韩非忙完手头的工作刚坐电梯下到负一层,突然被人一把扯住。他猝不及防地被拉到角落,虚虚披在身上的薄毛衣外套都落在了地上。

“……自古书生百无一用?”鹿宁悠也没想到这位也这么不经碰,立刻弯腰捡起外套给他披上,当做无事发生。

韩非心里说了句,莽夫,面无表情地拍走外套上的灰,“都说了事情到此为止,还找我做什么?”

“我需要更多的资料。韩非老师,十多年了,你肯定暗地里调查了很多吧。我也不需要多的,就……”

韩非根本不打算听她说完,长腿迈开不想惹上太多是非。

鹿宁悠没办法一把将他手臂折在身后,拽了下他脖子上的围巾,想将人固定住好好听人话。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韩非面色发苦地表示,“撒手,腰快断了。”

鹿宁悠看着单手撑在墙上回血的韩非,半响挤出一句,“……老师,你是不是有点骨质疏松。”

“你长期坐办公室也会有这毛病。”韩非站直了身子挽回了点作为杰出文学家的尊严,眼看这事过不去了,直言,“想知道你那便宜爹是谁?”

“蒋如云,我在葬礼上看到了他。和病房书桌上的照片上相比,脸部轮廓变化不大,体型也就胖了点。”

也是位差点把娱乐产业垄断的大佬,光线集团的老总。

惊讶於她在那种情况还有敏锐的洞察力,韩非再问,“你准备做什么?你就不怕落得和你妈一样的下场?”

鹿宁悠压在他关节上的手就没松开,两人就着擒拿的姿势僵持了一会。

很快,韩非败在腰疼之下,叹了一声,说道:“蒋如云确实和你猜的那样,有暴力倾向,还有病态的掌控欲。之前他公司里有员工在公共场合反驳他,回了办公室就被他拿着资料拍脸。这还是那位员工自己跳出来说的,私下的肯定更多。”

鹿宁悠一怔,“病态的掌控欲?”

“很多,比如不许伴侣对外人说话,甚至是家里的保姆,园丁都不行。不允许她有社交平台,连平时作息时间都要由他掌控。一旦有了偏差,那就会收到惩罚。”韩非低声说,“但一直没有机会拜访蒋太太,这些都是他人口述,做不了证据。”

对自己的正牌夫人尚且如此,那……

鹿宁悠呼吸变得困难,“也就是说,我妈身上那些伤真是他干的?”

韩非闭口不言的态度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想。

鹿宁悠松了手,诚恳道:“老师,您再帮帮忙吧。”

早年调查宁木栖意外一案的时候,警察也是尽心尽力过的,最后结果什么连蒋如云的一根毛都没查到,说到底还是他心思深沈,一举一动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

当年持刀行凶的粉丝压根都没见过他,联系都是通过未实名的国外号码。

光是偷偷摸摸调查核心资料,韩非就花了十几年的时间,靠着琐碎的信息拼拼凑凑,最后才找到这家私人疗养院。

不难想象,她要面对的各路绊脚石,明里暗里都有几个加强连。

韩非揉了揉眉心,“你先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做,能帮的尽力吧。”

其实她没什么选择,无非是把自己当作祭品,送到蒋如云身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