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许 挣扎 大合照
期许挣扎大合照
高中最后四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能发生的改变依旧有许多：韩巍看似彻底放下往日的情感纠葛，一心扑在高考冲刺上；邓亚男抱着誓要问明白的心情，把南京两个字写在每一本书的扉页；袁禛开始收心学习的同时，魏子翰倒是每天魂不守舍；贾淳在一众以“爆发力强”着称的高中男生中进步作为明显，从二十左右的排名冲到了前十……
百日誓师恰逢其时，将所有学生的肾上腺素推到最高，再平静的人被这般热烈的声浪裹挟，也不免心生波动，人生总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要为自己拼一把。
夏珩的爸妈难得一次齐聚在学校里，百日誓师这样重要的日子，就算单位天塌下来，也要出席支持儿子。
夏珩兴致颇高，动员完便拽着爸妈要出去吃顿好的，以示对自己的犒劳，夏父夏母欣然答应，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走着。
走到校门口时，夏珩看到和父亲道完别的冬颀正一个人往宿舍走，便大声呼唤着。
冬颀走上前打招呼，夏母见到冬颀便是一阵寒暄关心，夏父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们要出去吃饭，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夏珩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对呀，走吧，一起去。”夏母也热情邀请。
冬颀望着眼前这美满的一家，不忍打搅，笑容温和地婉拒，然而几番推脱，夏珩竟直接上手拽住冬颀，架着他一起走出校门，冬颀羞红着脸被夏珩一把塞进车里。
“小颀，应该请你吃饭的，今年过年谢谢你收留夏珩去你家吃年夜饭!”夏母说道。
“没事，阿姨，正好人多热闹，我弟弟可喜欢妞妞了。”
“我听夏珩说有一年暑假，他天天去你家蹭中饭!”
“当时一起补习，正好跟我家离得近。”冬颀有些羞涩。
“能让这公子哥天天去吃中饭，说明你厨艺很好啊!”夏母打趣道。
“你还会做饭呢啊!哎呀，人家这孩子真让人省心!”开车的夏父不由感慨。
冬颀偷瞄一旁夏珩的脸色，这公子哥向来有种莫名的胜负欲，可出乎冬颀预料，夏珩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仿佛被夸的人是他。
四人来到一家西餐厅，服务员贴心地给两个男孩递上菜单，还感叹夏父夏母好福气，两个儿子都是仪表堂堂。
“这么一看，还真有兄弟像啊!”夏母左右打量着冬颀和夏珩，笑着应和道。
冬颀一声不吭地听着，微微涨红了脸，只装作低头翻着菜单。
“菲力牛排，五分熟，搭奶油蘑菇意面。”夏珩点单。
“那我和你一样吧……”冬颀直接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道。
“给他菲力牛排七分熟，搭番茄意面。”夏珩帮冬颀修正菜单，点完邀功式地看向冬颀，冬颀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楞楞地点头。
“可以啊，知道体贴同学了啊!”夏母点头。
等餐时，夏珩父母也不忘抓住难得的机会叮嘱进入人生关键时刻的儿子，什么高考重要性丶努力必要性都已是老生常谈，更多的是展望夏珩的“未来”。
“你现在的分数，覆旦交大上也能上，就是专业选择上不多，估计是得要服从调剂的，其实吧，考上海，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同济大学，同济大学还有医学专业，也还不错。”夏父分析着，完全没注意到儿子不耐烦的神情。
“我不学医，没兴趣。”夏珩完全不顾父亲的面子，直接回绝。
“你想学什么”夏母询问。
“我想学和地理物理有关的，最好航天航空丶其次天文地理大气海洋，再次软件工程类。”夏珩将自己早已做好的谋划娓娓道来。
夏父冷脸不说话，只觉得这儿子天马行空，不明茶米油盐酱醋之辛；夏母听得认真，眼里满是欣喜。
“那看来还是偏向交大多一点，”夏母停顿片刻，瞄了一眼儿子“其实，你的专业选择还有个学校很合适，就是不在上海，南大，对你来说也不错。”
“我肯定要搏一搏去上海的啊!”夏珩依然坚持。
“是是，搏肯定要搏的，菜来了，先吃吧。”
众人吃了片刻后，又开始闲聊，夏母问冬颀，“小冬，你的志愿是哪个大学”
冬颀沈思片刻，喃喃道：“根据我高三几次的大考分数来看，东南稳妥些，南大可以上，不是十足的把握。”
“没什么想学的专业吗”夏母继续问道。
“对这个我好像没怎么想过，我到时候应该是服从调剂的。”
“专业和以后的就业还是有关的，得考虑考虑。”夏母温和地劝诫道。
“以后做什么工作，我能想到的就是公务员丶事业单位丶老师这些，其他的职业我都不太清楚。”冬颀对自己的见识囊中羞涩，脸愈发热。
“这些工作都挺好的，铁饭碗，稳定又有面子，”夏父连连赞同，不免又点他儿子几句，“学什么专业出来终究是要找工作的，有些专业看着高大上，实则学出来高不成低不就，理想信念再美好，也是要落地的。”
“你想做老师，可以考华东师范大学啊!也在上海!”夏珩先给冬颀提意见，接着边切着牛排边意有所指地反驳道，“高不成低不就的是人，不是专业。”
夏父再次被儿子唱反调，当即要辩驳。
夏母给丈夫使了个眼色，让他立刻闭嘴，又和颜悦色地感叹道：“时间真快啊!一转眼你们都要上大学了，都要离开家庭出去闯荡了，做父母的还真是感慨啊!”
夏珩鼻子哼哼，不以为意，冬颀则和情绪波动的夏母对视，连连点头。
“这一晃，就要上大学了，再一晃啊，估计就要结婚生孩子了!”夏母音调上扬，开起了玩笑。
冬颀本能笑着回应夏母的话，可刹那后，嘴角却像是灌了铅般僵住了，一句轻飘飘的玩笑如同一把圆滑却锐利的刀片，划开了冬颀与夏珩这段藏在窗纸后朦胧的感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冬颀却发现自己竟从未细想过。
夏珩无语地反驳着他母亲的玩笑，“妈，我才多大!”
夏母又继续玩笑夏珩小学初中交好的几个女生，抖出了一堆黑历史，夏父也在一旁哈哈笑着，夏珩又羞又怒，不停阻止他母亲继续爆料。
冬颀不时“哈哈”应承着他们的玩笑，可精神早已涣散，连着耳朵听到的声音都不再真切，恍如身陷醒不来的梦境，他极力想去挣脱，却被拽进漆黑的梦魇。
再次恢覆浑浑噩噩的意识，已在回去的路上，夏父因医院有事便和夏母先行一步，夏珩和冬颀也坐上公交回校。
“你想什么呢才刚刚开始就魂不守舍的!”夏珩捏了捏冬颀的脸颊，试图让冬颀清醒。
冬颀呆滞地看着心情大好的夏珩出了神，他在漫无目的地思考着，太过杂乱的思绪仿佛堵住了他的嘴，让他沈默不语。
“咋了刚刚没吃饱!”夏珩两只手捧起冬颀的脸，脸也凑的很近。
这一次，冬颀终於从无尽的头脑风暴里抽离，别过头说道：“吃饱了，有点吃撑了。”
“哈哈哈，我说呢，你和宕机了一样。”夏珩摸了摸冬颀的后颈，欣赏着冬颀此刻的呆萌。
那一整个晚上，冬颀都似是丧失灵魂一般，只是机械地写试卷，韩巍几次搭话，冬颀都答非所问，搞得韩巍以为冬颀发烧导致精力不佳，不停地用手掌在冬颀脑门上测温。
晚上夏珩在冬颀被窝里要亲亲，冬颀只是简单应付一下，便以累了为借口，转过身去面对墙壁，夏珩不解但也未多想，搂着冬颀，一会儿便睡着了。
冬颀盯着漆黑的墙壁，久久难以入睡，越是寂静，心声越是明显。
在阳光下难以面对的阴晦，在黑暗中才敢掏出细看。
“和夏珩明明就没有‘未来’，为什么当初就答应了”
“答应后，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就从来没想到过‘未来’”
“事已至此，要怎么做”
……
单一个问题都让冬颀无从探究，这些问题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时，冬颀想逃都无法逃离，只能像是被拷在审讯椅上，接受这些魔鬼般的诘问。
当夜，冬颀边做了奇怪的梦：他在沙滩上用木头堆垒高台，眼见就要成功，涨起的潮汐松动了台下的沙土，下方的木头也被海浪裹挟过去，高台轰然倒塌，就在冬颀即将坠落的时候，一阵狂风卷起他的身子，将他抛向万米的高空。
冬颀在高空盘旋下坠，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直直冲向海面，冬颀绝望了，他望向星空，想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再多看一眼这灿烂的银河。
漆黑的海面愈发逼近，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冬颀猛得睁开了双眼。
四周静悄悄的，天花板上映着清晨的曙光，身旁夏珩仍在酣睡，呼吸沈沈。
“原来是梦……”冬颀心中嘀咕，不一会又闭眼睡去。
沈闷的教室里，班主任厉声批评着学生，上周的模拟考，班级在年纪的排名下降许多，很多学生都下降许多。
“都什么时候了离高考还有几天啊!还有人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王森扫视了一眼教室，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魏子翰!你上周日下午去哪了磨磨蹭蹭到晚上六点半才到校!”
魏子翰直楞楞起身，一声不吭低着头。
“我就不说你是为了你自己学，就算为了不辜负父母对你的期待，付出的辛苦，你也应该拿出点认真备考的样子出来吧!”王森拿起戒尺敲得桌子哐哐作响。
王森训斥魏子翰的话被冬颀听进心里，他醍醐灌顶般地摸到了“症结”。
“父母的期待”，对冬颀来说是一个只存在在概念里的东西。他一步步走来几乎全靠自己的自觉，他像是被放养的猫，没有精心搭配的猫粮，没有贴心准备的罐头，没有定期清洗梳毛，更谈不上时不时的宠溺陪伴，能得到的全看他自己能挣得多少。
真论起父母的期待，也许只有不辜负母亲生前希望他照顾好弟弟的期待，此外，再无其他。
因为不被期待，所以很多决定都是自己想不想，又因为看到夏珩时常孤零零一个人，他便觉得他与自己“同病相怜”，无意识中忽略了——夏珩身上承载着父母的期待。
纵使夏珩父母再忙碌，对於儿子，他们是有期待的，期待着他考上好学校丶找到好工作丶娶妻生子丶含饴弄孙……
而这些，是冬颀无法满足的，想明白这一点时，冬颀陷入莫大的绝望。
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但你们互相喜欢啊，爱难道不能克服万难嘛!
然而，念头升起时，冬颀便慌乱又决绝地打消了它。他做不到，他无法因为自己不被期待就让夏珩去辜负父母的期待。
如果任性做了，他就是从夏珩母亲手里抢走夏珩，这个世界不需要再多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他做不到。
被窝里依然温暖，夏珩的手臂依旧结实，但这样的依偎，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冬颀犹豫着要不要和夏珩讲清楚，他明白夏珩厌恶被隐瞒，但这次，他难以开口。
夏珩察觉冬颀连着几晚都背对着自己，探头端详着他的神情。
“你这几天咋了，愁眉不展的，有心事啊!”夏珩脸压在冬颀脸上，逗着满脸愁云的他。
冬颀被腻歪的夏珩稍稍安抚，转身看向夏珩，男孩总是扬起自己浓眉，深邃的眼窝下的双眼，时常露出不羁的神情，然而现在，他从男孩眼神中看到越来越多只对自己才有的情绪：宠溺丶在意丶委屈丶醋意……
冬颀钻进夏珩的怀抱里，脸贴在夏珩胸膛上，感受着夏珩蓬勃的心跳。
夏珩惊喜地搂住冬颀，这是难得才会有的冬颀的撒娇时刻。
“看来他是真的累了。”夏珩心想着。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学生在教学楼下整队集合，今天是个大日子：拍毕业照。
多数学生都好好收拾了一番，洗了油得打捋的头发，刮了杂乱无章的胡子，有些女生更是偷偷摸摸摸了粉底丶涂了口红，毕竟这是一张数十年后连自己的孩子都会翻看的照片，不得不要精心打扮。
一些班级别出心裁搞了班服，几个文科班更是全员水手服，引得理科班男生一阵骚动，个个伸长脖子看。
仇莉莉早早听到风声，询问几个女生和冬颀意见后，集体搞了个民国时期的校服版式，一举让班级成为理科班里最受瞩目的一个。
“你别说这中山装还真适合我这种有文化的!”韩巍自恋地对着镜子欣赏自己。
“你再带个帽子，就像民国街头卖报的!”仇莉莉精准地形容道，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韩巍丶冬颀，王雯皞想拜托你们件事!”陶雪拽着王雯皞走近。
得知详情后，韩巍十分自然地揽过冬颀，还没等冬颀反应过来，两人被王雯皞咔嚓咔嚓一通狂拍。
站在冬颀身后不远处的夏珩，咬牙切齿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嘀咕道，“你们懂个屁。”
“韩巍，你别假戏真做，真喜欢上我们冬颀了!”陶雪调侃道。
“我什么时候否认过，全班级谁不知道我最喜欢冬颀!”说着，韩巍直接勾住冬颀的胳膊肘。
在王雯皞丶陶雪的带动下，整个班级还没拍大合照，就开始了三三两两的小合照时间。
韩巍成为热门对象，几乎人人都拉着他合照，女生们自然也拉着他合影，然而有一个人除外——邓亚男，当所有女生都拍完后，只剩下邓亚男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韩巍偷偷瞥了几眼邓亚男，转身要走向男生堆里，然而迈了两步，停住了，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径直走向邓亚男。
“这其他女生都跟我合影了，你怎么不要求呢看不起我!”
邓亚男略微窘迫地看着韩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其他几个女生见状立刻拿起手机起哄。
在众人的催促着，两人略显尴尬地站到一起。
“怎么这么僵硬啊!放松点啊!”仇莉莉打趣道。
韩巍会心一笑，一把搂过邓亚男的肩膀，让她离自己近一点，然后迅速松开手，在邓亚男的脑袋后比了大大的“耶”。
“记得照片发我!”说完，韩巍头也不回地走入人群。
另一边的夏珩与冬颀，各怀心事地看着吵吵闹闹的人群。
“别人都合过了，你们俩还没合影啊!”尤学增诧异道，“来来来，把手机给我。”
夏珩立刻掏出手机递给尤学增，拍了几张，照片看着都有种奇怪的僵硬感。
“冬颀啊，你长了这么一张脸，照片里看着跟人家欠你钱一样。”尤学增调侃道。
冬颀这才发现，自己这几天思虑过度，连平时会保持的“假笑”都没有了。
夏珩见状，立刻打开相册，翻出一张高一运动会时的照片，那张夕阳下灿烂的笑容。
“我要这个笑容!”夏珩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冬颀。
“哇!这张真不错，这时间是真快啊，那时候刚上高中没两个月，现在是离毕业没两个月了!”尤学增不由感慨道。
冬颀看着身边这两个陪了自己将近三年的男生，他片刻的沈默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来拍吧!”冬颀轻声道。
时间少到没有在悲伤上浪费的馀地了，如果结局注定无法一起走到终点，那在这一段旅程里，就尽可能地制造快乐的记忆，这样，到站下车后的独自旅途，也有足够多的美好回忆支撑。
“夏珩，一起走完这段路吧!”冬颀默默在心里对夏珩说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