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迎远客
桃枝初绽迎远客,银铃笑语入坞来
惊蛰过后,桃林像是被春雷唤醒的精灵。前日还裹着褐红苞衣的桃枝,一夜之间便绽出星星点点的粉白,起初是怯生生的骨朵,沾着晨露,被暖风一吹,便舒展了花瓣,不多时,整树都笼在一片轻烟似的粉雾里,连空气都染着清甜的香。
林羽正蹲在院角移栽新苗,是从灵隐村老妪那里讨来的艾草,据说驱邪效果格外好。他手里的小铲子翻动着湿润的泥土,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初生的婴孩。新翻的泥土带着腥甜的气息,混着不远处桃花的香,在晨光里漫开,让人心里踏实。
“林羽哥!你看那是不是苗寨的队伍?”李逸尘突然从桃树上跳下来,手里还攥着个刚掐的花枝,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他指着远处山道上的黑点,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好像有银饰反光!”
林婉儿正坐在石桌旁筛桃花瓣——要趁着初绽时晒干,用来做桃花糕最是清香。闻言她连忙放下竹筛,走到院门口张望,果然见一队人马顺着山道走来,为首的汉子拄着蛇头拐杖,拐杖上的绿松石在阳光下闪着光,正是阿依的阿爸。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苗民,挑着担子,其中一个穿蓝布裙的少女,头上银冠叮当作响,不是阿依是谁?
“真的是他们!”林婉儿惊喜地回头,发间别着的桃花枝都跟着颤动,“我去烧水!苏先生,小安,快出来迎客!”
苏长风从书房出来时,手里还拿着本《苗疆风物志》,看到山道上的队伍,笑着捋了捋胡须:“比信上说的早了两日,想来是急着看桃花了。”小安和学子们早已搬着板凳站在院门口,个个伸长脖子,像等待喂食的雀儿。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苗寨的队伍便到了桃坞门口。阿依的阿爸刚放下拐杖,阿依就挣脱母亲的手,像只小鹿般窜到林婉儿面前,手里举着个绣得密密麻麻的荷包:“林姐姐!你看我绣的!阿爸说比上次好看多了!”
荷包上绣着沅江的水纹,水面上漂着朵桃花,针脚虽不如林婉儿的细密,却透着股认真的鲜活。林婉儿接过荷包,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阿依连忙说:“是苗寨的‘醒神珠’,戴在身上不犯困,给你和林羽哥、逸尘哥都备了!”
李逸尘早已凑过去,盯着苗民挑的担子直咽口水:“阿依阿爸,这次带了腌鱼干没?去年那滋味,我惦记了一整年!”
阿依的阿爸被他逗笑,黝黑的脸上皱纹都舒展开:“少不了你的!还带了苗寨的酸汤料,今晚给你们做酸汤鱼,让你尝尝地道的苗家味。”他转向林羽,郑重地递过一个牛角盒子,“这里面是‘镇魂花’的种子,锁龙渊底采的,苏先生说种在桃林能镇邪气,也算我们苗寨的一点心意。”
林羽接过盒子,触手温润,知道这是苗寨的宝贝,连忙道谢:“太贵重了,我们……”
“拿着吧。”阿依的阿爸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年若不是你们,阿依的阿姐就回不来了。这点东西,算什么?”
进了桃坞,阿依和苗寨的孩子们立刻被满树桃花吸引,围着老桃树转着圈,银饰的叮当声混着笑声,像串流动的歌谣。阿依的母亲和几个苗家妇人则拉着林婉儿,看她晾晒的桃花瓣,问她桃花酒的酿法,说着说着,便从担子上取下蜡染布,教她怎么在布上拓印桃花纹。
苏长风和阿依的阿爸坐在石桌旁,喝着桃花茶,说着近来的事。阿依的阿爸说,南疆的归墟余党已被彻底肃清,附近几个苗寨合力修了座“护灵塔”,专门保护灵脉者,塔基下就埋着林羽他们送去的灵犀草籽,如今已长出青青的苗。
“玄清道长的忌日快到了吧?”阿依的阿爸突然问道,手里摩挲着蛇头拐杖,“我们寨老说,该去拜拜他,当年若不是他在南疆布下‘锁灵阵’,苗寨不知要遭多少祸。”
“就在后日。”苏长风点点头,“我已备好了手札副本,到时候就在这桃树下焚了,也算遂了他‘归于桃坞’的心愿。”
李逸尘不知从哪摸出支芦笙,正缠着阿依教他吹《苗家谣》。他笨手笨脚地按着音孔,吹出来的调子七扭八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叫,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阿依笑得直不起腰,抢过芦笙,吹奏起来。清亮的调子在桃林里回荡,带着沅江的水汽,带着苗寨的暖意,与满树桃花相映,竟说不出的和谐。
傍晚时分,桃坞的炊烟与暮色交融,带着饭菜的香气。林婉儿和苗家妇人们在厨房忙碌,酸汤鱼的酸辣香混着桃花糕的甜香,从窗缝里钻出来,引得李逸尘和小安在门口转来转去。阿依的阿爸则带着苗家汉子,帮林羽修整篱笆,他们编篱笆的手法与中原不同,用藤蔓将竹条缠成网状,既结实又好看,还特意在篱笆角留了个小口,说要让桃花的根须能顺着网爬出去,长得更远。
晚饭时,长桌摆在桃树下,上面摆满了菜。酸汤鱼的红汤里浮着翠绿的香菜,桃花糕的粉白透着莹润的光,还有苗寨带来的腊肉、竹筒饭,中原的酱鸭、炒笋,满满当当,像场春天的盛宴。
阿依端着桃花酒,给每个人都斟上,小脸红红的:“林姐姐,林羽哥,逸尘哥,苏先生……谢谢你们!等桃花落了,我教你们种镇魂花,它开的时候是白色的,像星星一样!”
李逸尘喝了口酒,咂咂嘴:“等镇魂花开了,我就教你们射箭,保证能射下天上的星星!”
众人都笑起来,笑声惊起几只栖息在桃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上天,穿过粉色的花雾,往远处的青山飞去。林羽看着眼前的热闹,看着阿依脸上的笑,看着林婉儿与苗家妇人说着悄悄话,看着苏长风和阿依的阿爸碰杯,心里忽然觉得,玄清道长说的“归于桃坞”,或许不只是指他自己,更是指这份跨越山海的情谊,这份历经风雨后依旧温暖的人间。
夜色渐深,桃花的香在微凉的空气里愈发浓郁。苗寨的孩子们已在东厢房睡熟,脸上还带着笑。林羽、林婉儿、李逸尘,还有苏长风和阿依的阿爸,坐在桃树下,听着远处的蛙鸣,偶尔说几句话。
“后日焚了手札,就把道长的骨灰撒在这桃树下吧。”阿依的阿爸望着满树桃花,轻声道,“让他看着这桃花年年开,看着孩子们平平安安的,多好。”
苏长风点点头,眼里泛起湿润:“他若泉下有知,定会高兴的。”
林羽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月光透过桃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首无声的诗。他知道,后日的忌日不会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就像这桃花,落了又开,就像这情谊,来了便不曾离开。
玄清道长的故事,他们的故事,苗寨的故事,还有小安、阿依这些孩子的故事,都会像这桃坞的名字一样,在岁月里延续下去,温暖而绵长。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的犬吠,也带来新酿桃花酒的清香。老桃树下的人们还在说着话,银饰的叮当声偶尔响起,像在为这故事,轻轻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