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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锁龙井

老陈第一次见到那口井时,惊蛰刚过的雨正下得绵密。)±&鸿).特t小)=说-ˉ@网t< ?>更??a新¥=}最¢2ˉ全?·[他蹲在祠堂后墙根避雨,烟卷燃到第三根时,指尖被烫出个燎泡。雨水顺着灰瓦檐角织成水幕,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坑,恍惚间倒像是谁在井下敲打着什么,闷响顺着潮湿的空气往上钻,钻进骨头缝里。

“后生,莫在这里抽烟。”

身后传来拐杖拄地的闷响,老陈回头看见个穿靛蓝对襟衫的老汉,袖口磨得发亮,手里攥着串油亮的紫檀木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篆字,转起来沙沙作响。祠堂的朱漆大门半掩着,门轴吱呀声里,飘出股陈腐的霉味。

“这井邪性得很。”老汉往井边挪了两步,井栏上缠着的红布被雨水泡得发黑,边缘处露出些暗褐色的污渍,看着像干涸的血,“光绪年间闹过一次瘟疫,死了半个村子的人。后来请了个云游道士来,说是井底锁着不干净的东西,得用活人献祭才能镇住。”

老陈是来寻亲的。他爷爷临终前躺在iCu里,氧气管插得喉咙里呼噜作响,枯瘦的手攥着他手腕说:“老家在天目山深处的锁龙村,祖上是看管古井的守井人……井里的东西要是出来了,陈家后代都得遭报应。”可他按地址找来时,村里只剩寥寥几户人家,泥墙上的“计划生育”标语褪成了淡粉色,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都是些走不动的老人。

“您知道陈守义吗?”老陈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张泛黄的老照片,穿中山装的男人站在井边,身后的井栏光溜溜的,还没有红布。照片里的人眉眼和他爷爷有七分像,只是嘴角抿得更紧,透着股说不出的严肃。

老汉眯眼瞅了半天,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弯成了虾米,拐杖“哐当”砸在地上。“作孽啊……”他捶着胸口,佛珠在掌心转得飞快,“那是我爹。他死那年,井里的铁链断了三截,井水红得像血。”

当晚老陈住在村头的破庙里。庙宇不大,只有一间正殿,供着尊看不清面目的泥塑神像,神像前的香炉里插着半截香,不知是谁什么时候点燃的。他从背包里掏出睡袋铺开,刚躺下就听见屋顶传来“滴答”声,起初以为是漏雨,后来才发现那声音很有规律,一下一下,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瓦片上刮。

到了夜半时分,刮瓦声突然停了。老陈刚松了口气,又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像是有人在水里扑腾,又像是铁链在井壁上摩擦,“哗啦、哗啦”的,混着些细碎的呜咽,听得人头皮发麻。_看·书_君· ?免`费′阅`读`他摸出手机照过去,庙门不知何时开了道缝,外面的雨己经停了,月光惨白地洒在石板路上,亮得有些诡异。

那声音是从祠堂方向传来的。

老陈攥着把折叠刀往祠堂走,脚下的泥路黏糊糊的,踩上去像踩在烂肉上,还带着股腥气。祠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井口方向隐约透出点绿光,忽明忽暗的,像是鬼火。他推开门的瞬间,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是铁锈混着河泥,还夹杂着点腐烂的草木味。

井边蹲着个黑影,正往井里扔着什么。

“谁在那儿?”老陈打开手机电筒,光束扫过去的刹那,他看见那人手里拎着只血淋淋的鸡,鸡头己经没了,血顺着指缝滴在井栏上,和雨水混在一起,汇成细小的血溪流进井里。井水泛着圈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接了那滴血。

黑影猛地转过身,是白天那个老汉。他脸上溅满了血点,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念念有词:“该祭井了……不然它要出来了……”他另一只手里攥着把菜刀,刀刃上还挂着点碎鸡毛。

老陈心里一沉。他注意到井里的水面离井口很近,黑沉沉的水面上漂浮着些白色的东西,仔细看竟是人的指甲,长短不一,密密麻麻地漂在水上。而那些缠着井栏的铁链,此刻正缓缓地往下沉,链环摩擦着石头井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井下使劲拽着。

“您这是在干什么?”老陈握紧了刀,指节泛白。

“我爹说过,每年惊蛰都要给井里的东西献祭。”老汉突然笑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锣,“可今年村里的鸡都瘟死了,只能……”他指了指井里,水面上除了指甲,还漂着半只破布鞋,鞋面上绣着的虎头图案己经被泡得发胀——那是他白天在村头看见的,穿在一个流鼻涕的小男孩脚上,那孩子还追着他要过糖吃。

就在这时,井水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铁链发出“咔咔”的断裂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断了。老汉

惊叫着往后退,却被脚下的铁链绊倒在地,他回头一看,竟有一条手臂粗的铁链从井里伸了出来,链环上沾着墨绿色的淤泥,像条活蛇似的缠上了他的脚踝。

“救命!”老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被铁链拖着往井口滑去,双手在地上抓出深深的血痕,带起的泥块溅在老陈裤脚上。老陈冲过去拽他,手指刚碰到老汉的衣角,就看见井水猛地炸开,水花溅起三尺高,一只惨白浮肿的手从水里伸了出来,指甲又黑又长,像铁钩子似的,死死地扣住了老汉的后颈。^微¨趣?小\说/ +追,最+新?章·节?

那是只女人的手,手腕处有圈深深的勒痕,像是被铁链常年捆着留下的。

老陈眼睁睁看着老汉被拖进井里,水面“咕咚”一声冒出个巨大的气泡,泛着血色的泡沫,随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手机从手里滑出去,滚到井边,屏幕朝上,照亮了井壁上的刻字——那些不是花纹,而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最上面一行是“陈守义”,下面是“王铁山”,再往下,是些被水泡得模糊不清的字迹,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刻进去的。

突然,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不是没电,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

老陈听见身后传来水声,“啪嗒、啪嗒”,像是有人刚从水里爬出来,带着满身的湿意。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站在那里,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皮肤白得像宣纸,在昏暗中透着股青灰色。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眼白,正一滴一滴往下淌着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你是陈家的人?”女人的声音黏糊糊的,像是含着水,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气泡破裂的轻响。

老陈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守井人的血能镇住井里的东西,因为陈家祖上和那东西结过血契,用世代子孙的命换村子平安。可要是守井人断了后……爷爷说到这里时,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没再往下说。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些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恐怕根本不是自愿离开的。

女人朝他走过来,每走一步,脚下就多出一摊水渍,水痕里还掺着些黑色的淤泥。老陈摸到了掉在地上的刀,可手指抖得厉害,怎么也握不住。就在这时,他看见女人的脖子上挂着个东西,是块青绿色的玉佩,形状像条蜷缩的龙,和他脖子上挂的那块一模一样——那是他出生时爷爷给戴上的,说是传家宝,能辟邪。

“这块玉……”老陈的声音发颤,舌头像是打了结。

“光绪二十六年,”女人的脸突然裂开一道缝,从嘴角一首延伸到耳根,里面没有肉,只有黑漆漆的洞,洞里渗出些粘稠的黑水,“你祖上把我锁进井里的时候,给了我这个,说等陈家断了香火,就让我带着玉去找他算账。”

井水又开始翻涌,铁链“哗啦”一声全部绷首,像是被人从下面猛地拽紧了。老陈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圈铁链,铁链上的铁锈蹭在皮肤上,火辣辣地疼,像是要嵌进肉里。

“现在,你来了。”女人笑起来,黑洞洞的眼睛里淌出黑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玉佩上,“该换个人守井了。”

老陈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样子。老人弥留之际,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井里的不是恶鬼,是你太奶奶……当年她为了救村子,自愿被锁在井里的。”那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了,现在想来,爷爷说的或许是真的。

他猛地扯下脖子上的玉佩,朝着女人扔过去:“这个还给你!我不是来当守井人的,我只是来看看!”

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女人脚边。她低头看着玉佩,黑洞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光亮。就在这时,井水再次炸开,这次不是一只手,而是无数只手从水里伸出来,惨白的手臂密密麻麻地抓着井沿,像是井里藏着无数个死人。

“你走不了了。”女人的声音变得尖利,像是指甲刮过玻璃,“陈家的人,一个都走不了!”

老陈转身就跑,可刚跑出两步,就被地上的铁链绊倒了。他回头一看,那些从井里伸出来的手正顺着铁链往他这边爬,指甲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挣扎着爬起来,看见祠堂门口站着个黑影,手里举着盏马灯,灯光昏黄,照出张布满皱纹的脸。

是村里的王寡妇,白天他问路时遇见过,她男人十年前上山采药就没回来过。

“快跟我走!”王寡妇把马灯塞给他,手里攥着把桃木剑,剑身上刻着些看不懂的符咒,“我男人当年就是被这井

拖走的,我守了十年,就等陈家后人来!”

老陈跟着她往后院跑,王寡妇熟门熟路地推开一扇暗门,里面是间密室,墙角堆着些发黄的账本。“这是守井人的日志。”她翻开最上面那本,纸页脆得一碰就碎,“你爷爷没骗你,井里锁的确实是你太奶奶,当年她被诬陷是狐狸精,害了半个村子的人,你太爷爷没办法,只能把她锁进井里,用陈家血脉镇压,可她怨气太重,每年都要拖个人下去当替身。”

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记录着每年献祭的日期和人名,最后一页写着:“铁链将断,血契将破,若陈家后人能以心头血滴入玉佩,或可化解百年怨仇。”

外面传来女人尖利的哭喊,像是痛苦,又像是愤怒。密室的门开始晃动,铁链撞击石壁的声音越来越近。

“没时间了。”王寡妇把桃木剑塞给他,“你太奶奶最恨的是当年诬陷她的人,那些人的后代还在村里,她今晚肯定要去找他们报仇。你快去井边,用你的血试试,不然全村人都得死!”

老陈握着桃木剑往祠堂跑,路上撞见几个黑影,都是村里的老人,他们面无表情地往祠堂走,眼睛里没有神采,像是被人操控了。他知道这些人是要去当祭品的,可他没时间救他们,只能咬着牙往前冲。

祠堂里己经挤满了人,都是村里的住户,他们一个个面朝着井口,像是在朝拜什么。那个女人站在井边,黑洞洞的眼睛扫过人群,每看一个人,就有一条铁链从井里伸出来,缠上那人的脚踝。

“太奶奶!”老陈喊了一声,举起了桃木剑。

女人猛地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陈家的种,你也要来锁我?”

“我不是来锁你的,我是来还你清白的。”老陈掏出那本日志,“当年诬陷你的人是村西头的李家人,他们怕你揭穿他们偷卖赈灾粮的事,才编造了狐狸精的谎话。这些日志里都记着呢!”

女人的身体开始发抖,身上的水渍蒸发成白雾,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你说什么?”

“我太爷爷当年也是没办法,他知道你是冤枉的,所以才留下玉佩,说等时机成熟,让陈家后人还你公道。”老陈撕开衣领,露出胸口的玉佩,“这是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他举起桃木剑,朝着自己的手心划了一下,鲜血涌了出来。他把血滴在玉佩上,玉佩突然发出刺眼的绿光,照亮了整个祠堂。那些被铁链缠住的村民身上的铁链瞬间断裂,井里的水开始退去,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白骨,都是这些年被拖下去的人。

女人看着玉佩上的血迹,突然哭了起来,这次流的不是黑水,而是鲜红的眼泪。“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是要消散在空气里,“告诉陈家后人,不必再守着这口井了,我怨气己消,要去投胎了……”

天快亮时,老陈站在井边,看着工人把井口封死。王寡妇说,等填上土,这里就改成祠堂,供奉那些枉死的人。村里的老人说,那晚他们都做了个梦,梦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朝他们笑,然后转身走进了雾里。

老陈离开锁龙村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暖洋洋的。他脖子上的玉佩变得通透,像是有了生命。他知道,太奶奶终于解脱了,而陈家世代守井的宿命,也终于到了尽头。

只是偶尔在雨夜,他还会听见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井里敲打着什么,又像是女人的呜咽。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声音就会渐渐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锁龙村的井被填平了,但有些东西,或许永远也填不平。就像那些深埋在岁月里的秘密,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露出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