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痛心

    月夜下,谢芜笑得温婉:“本宫一番好意,让妹妹误会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孙妙可冷哼,眼见此时与中秋夜宴无缘,懒得与其再多费唇舌,将面巾戴上准备回去。


    转身之际却是在心中认定谢氏是祸患,势必除之而后快。


    雨桐已随谢芜见过些世面,知晓娘娘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想着娘娘肯“帮”孙昭仪说话必然是心中已做好打算,却也心知孙昭仪不是个安分的,担忧娘娘坏了孙昭仪的事。


    谢芜闲闲看着孙妙可离去方向。


    她心知孙妙可所作所为是想激化李玦与太后矛盾。


    可孙妙可也不想想,李玦与太后维持了多年面子情谊岂会轻易打破。


    若是私下便罢,人云亦云,真相无从可辨,或许还能遮掩过一二。孙妙可偏要闹在中秋夜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用卖惨的招数,试图让李玦驳斥太后禁足指令,简直是痴心妄想。


    孝字为先,身为天子若是不重孝道又怎能令天下臣民服从?孙妙可倒是想李玦能够为其出头,可孙妙可实在看低了李玦。


    李玦与太后暗中较量企图将权利收拢不假,可怎会因如此小事与太后翻脸。


    谢芜心中想得清楚,如今赵启失踪,既与李柔相关,且没有尸身,赵启大概率仍是活着的,只不过是被李柔捏在掌心,不知藏在何处。


    赵启既没死,必然是李柔另有打算,可即便没死,李柔深知目前情况,绝计不会将赵启放出来,如此,等同于死了一般。


    此次秋闱科考,李玦明晃晃地扶持孙家是为了在朝中牵制赵丞相,从而间接分权,这一点,不仅是她,太后,赵丞相,就连孙妙可亦有所察觉。


    可以太后和赵丞相手段,怎会眼睁睁看着旁人夺权?


    如今秋闱落下帷幕,下一步便该是官员任命,这倒是让她想到另一桩事……


    若是利用得好,未必不能重创赵家。


    既然孙妙可想趁此做出头鸟,她正好推波助澜,让孙妙可去做马前卒。


    她知晓许多人看不起她的出身。


    确实,她市井出身在旁人眼中确实低微了些,可福祸相依,这未尝不能是她的转机。


    论聪明才智,心机手段,她在这群人里未免算得上伶俐,可她好歹重生一世,虽然有许多事与前世有些许也不同,但为人人底色,行事手段,她或多或少有些许了解。既有所了解,她便能提前布局,提前提防。


    与旁人比,她知晓许多旁人不知情的事,甚至是未发生却极为可能发生的事。


    如今她与李柔,裴衡联手,有裴衡在其中牵制着,与李柔相处还不至到与虎谋皮地步,但也让她明白以利互惠焉不是她生存之道。


    思及此,心境渐渐变得开朗起来。


    心情一松懈,倒察觉出了旁的。


    夜风拂来吹动衣襟带着些许寒意,谢芜只觉手臂有些许瘙i痒,低头一看,手臂上竟出了一层疹子。


    雨桐惊呼:“娘娘,你脖子后起了一层红疹。”


    谢芜不慌不忙落下衣袖,知晓这是过敏了。


    雨桐心中懊恼,瞧着自家娘娘脖颈生出来的红疹,郁闷道:“娘娘对荔枝过敏从来吃不得荔枝,偏皇上总要送来荔枝。明明娘娘先前提过不喜荔枝的……”偏偏皇上一点不上心,方才在那般情况下,皇上亲自剥荔枝送到娘娘唇边,娘娘又不得不吃。


    谢芜笑笑,生死由不得自己时,喜好又怎会被人在意。


    往日在行宫还能躲过,方才席间众目睽睽之下怎好推拒。


    李玦将高凉郡特贡荔枝尽数送与她,旁人不敢妄议李玦,只会非议她狐媚惑主,为口腹之欲便如此劳民伤财,兴师动众。


    前世今生,她与李玦相处时日不算短,她想依稀能辨出李玦心思。


    李玦这人自是多疑自负,善于掌控,他所喜欢的,钟意时自然是觉得千好万好,就如同这跋山涉水而来的新贡荔枝,他觉得稀罕,便赐予她,意为天恩浩荡,是他赐给她的殊荣,是他给她独一份的偏爱。


    于李玦而言,他的旨意是恩赐,是天家威严,至于是不是她所钟意的,根本不重要。


    是而在她眼中,那些所谓名贵荔枝还不如案上摆放的普通石榴更合她心意。


    谢芜低眉自嘲一笑。


    从始至终李玦给她尊荣,看似是在给她体面,实际不过是借着她宣誓他独一无二皇权。


    李玦以她做例,让旁人清清楚楚看着,他轻而易举便能将人捧到天上去,有她做例,之后自有人前仆后继。


    如今的孙妙可不正是最好的例子?


    毕竟,孙妙可心心念念时时刻刻想着争夺她的“宠爱”,替代她的位置。


    眼下红疹难消,回到宴上也不好见人,幸而备着消红疹的药膏,待疹子落下后再回席间,况且,方才在席间饮了不少酒,也该醒醒酒。


    谢芜拿定主意道:“咱们暂且歇歇,等会儿再回去。”


    雨桐定定点头跟上谢芜步伐。


    彼时天上一轮圆月,更衬夜色如墨,辉煌宫殿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凉亭静静伫立在太液池边,夜风福来,吃面拂起一层层涟漪,倒映着夜空中清冷的月。


    谢芜只见对面岸上枝头枯黄的叶随风飘落,轻轻掠过水面,惊起一瞬波澜却又转瞬归于平静。


    正觉秋意孤寂时隐约听到潦倒错落脚步声。


    回眸看去,只见来人身着月白色云纹锦绣长袍,乌发由白玉银冠束起,腰束白祥云纹腰封,月色清凉如水浸在他周身,他却只身站在那里,身影修长而孤寂,他视线看向着她的方向,未曾开口,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无人可诉。


    视线定在那人身上时,谢芜如鲠在喉,未曾想回头遇上的竟是李钰。


    谢芜飞快调整心神。


    除却初时一怔,借着月色看清对方面容后,下意识转身离开,却在即将迈下台阶时听闻一道压抑后的痛呼:“为何总要躲我?”


    谢芜脚步一滞,此刻身边除了雨桐再无旁人,若被发现,她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夜色中的寒染上她眉眼,她垂眸,敬而远之道:“殿下醉了。”


    “醉了,”李钰自嘲一笑,他失措低喃,“或许吧,如若不是醉着,我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如何能说出这番话……”


    谢芜眉头紧皱,内心警醒。


    即便在宫中也不乏有旁人耳目,她赌不起,也豁不出去这条命去。


    她不想管李钰所言为何,只想今早离开。


    李钰瞧着毅然离开一往无前之人,提声痛道:“难道如今你我竟生分到如此地步?我知晓你是为避嫌,我知晓你是为我好,可若是你过得安好,我不会再同你说这些。”


    鸟在枝头雀跃跳着,忽的振翅飞向天空。


    谢芜听到响动,脚步微滞。


    他竟以为她避嫌是为他着想?


    不,她只担心他的冒失会害死她!


    担心贸然前行若李钰情绪激动,只怕会招来宫中巡视侍卫,谢芜定心深呼吸后已调节好心神,转身时她将所有情绪收起,只平心理智稍作安抚道:“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为自身计与本宫还是当做不识为好。”


    “……我知晓,”李钰满眼颓废却坚持隔着夜幕去望她的眼,他艰涩开口,“我知晓应该离你越远越好,若你安好便罢,偏我知晓你过得并不安好。”


    谢芜回避道:“齐王殿下多虑,本宫很好。”


    李钰不忍上前两步:“难道还要再瞒我吗?”


    谢芜拧眉,见他上前,下意识后退与之始终保持距离。


    “当日祭月大典遇刺,皇兄遇刺,独自逃离,可曾担忧过你安危?你重伤时,他将你放置在行宫,可曾为你忧虑半分?就连方才,他居然连你从不喜爱荔枝都不知晓,皇兄给你的都是他以为对你好的,他何曾真正在意过你的情绪,芜芜,这般情况难道你还觉得于你是好?当初……当初分明是他将你执意从我身边抢去的!”


    “齐王殿下慎言,”谢芜被他的话激得下意识攥紧手心,可很快她便调整好情绪,她别开眼,强力稳住心神道,“殿下,当日情状你与本宫皆心知肚明。若怨,怨的也该是包藏祸心刺客,与皇上何干?何况,皇上对本宫情意,本宫心知便好,又何须旁人置喙?”


    “心知便好?”李钰目光疼痛,“便是以这般借口搪塞敷衍吗?芜芜,明明是你我先结识!明明是我求来了圣旨!若没有皇兄,当初你该嫁的人是我!明明是皇兄刻意使了手段!明明是他阻断你我姻缘!明明始作俑者是他!却害得你我二人再难团聚……”


    “芜芜,难道曾经你对我说的话,萌生的情意都是假的?若过往种种都算不得数,那而今于你而言又算是什么?”


    “是,殿下说得对,过往如云烟,自然一切都是不作数了的,”谢芜眉目精致此时却无一丝情意,她冷情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1)。情之一字,从来与时间、先后都无关。所以……从前种种都不作数……不作数。”


    话音落后,四周寂静。


    谢芜赫然察觉自己情急失察之过,立即错开眼。


    停滞几息,待情绪彻底平复后,视线才又瞧向他。


    在他面前遥遥行礼,是与过往划清界限,亦是劝告。


    她漠然道,“殿下,往事已去,覆水难收,殿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15080189|1585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途光明,即便为自身计,也不该沉迷过往。”


    “前途光明?曾经,我也以为会前途光明,可我错了……”李钰自顾自道,“皇兄将你从我身边夺走,我还何曾有光明?明明他将你抢走,却不肯善待你。呵呵,而今偏皇兄还想为我赐婚,议的礼部尚书千金,皇兄居然说这于我而言是门好婚事,难道皇兄当我不知,皇兄是以婚事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礼部尚书千金……谢芜有些许印象。


    前世宫宴上偶然瞧见过,礼部尚书千金,姓孟,单名一个宁字。


    之所以对孟宁有所印象是因为孟宁在一众千金内格格不入。


    当时宴上她远远瞧见个身影,孟宁的身份便是旁人告知她的。


    说来,她与孟宁只有过这一次偶遇,后来……直到李钰率军攻入皇城,直到她死,她都再未听到关于孟宁只言片语。


    谢芜没有想到,前世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之人今生要与李钰共结连理,居然还是从李钰口中得知的消息。


    她只道:“殿下人品贵重与孟小姐自是相配。”


    李钰眸光含着痛看向她:“只是如此?”


    谢芜后退一步:“殿下实在醉了,本宫恕不奉陪。。”


    “我不明白,为何会是如此,”李钰视线瞧着她,眸子却痛极了,“我实在不明白,你我之间为何会落得如此?”


    谢芜听着他沉痛音色,坚定脚步,快速离开,不肯多留。


    他竟问她为何如此?


    难道不是他同她说的那般,天家无真情吗?


    明明是他们利用她,算计她,事到如今却惺惺作态问她为何如此。


    那她呢?


    她又该去问谁?


    去向谁控诉这不公?


    想起上一世对李钰产生的那番情意,心里溢出无尽苦涩。


    只因父母早早离开她,在舅舅家寄人篱下时受了太多白眼,无所依靠,所以旁人稍有示好,她便是铭记于心,总想着日后能够百倍千倍奉还回去,甚至沉浸于那些好中,不知不觉迷失自己。


    她以为李钰是对的人,是她全部的希望。


    可最终,她错了。


    前世一生,她如浮萍般随水漂流,被人捧上尊位,看似被人珍重,直到百姓激愤辱骂,直到皇城破,直到冰凉匕首吻上脖颈才知晓那不过是一场精心编制的凉薄梦。


    从前她的命由不得她做主,重来一次,她必得牢牢把握她的命。


    走出一段距离确定李钰没有跟来后,雨桐瞧着沉寂已久的娘娘,心中诧异久久未能平复。


    她实在没想到娘娘已是贵妃,齐王殿下居然还对娘娘有情意,这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担忧出声:“齐王殿下还对娘娘旧情难忘,娘娘应当尽快做好打算才是,娘娘如今已属不易,万不能再因齐王殿下坏事。”


    旧情难忘。


    这四个字可真是让她忍俊不禁。


    谢芜瞧着太液池平静水面,分明是平静的水,偏一阵风来水面便漾开一层层涟漪,明明水未动,风却来招惹。


    夜风吹得,双肩发颤,眼眶酸胀。


    她永远不会忘,前世给她匕首送她上路的是他。


    每次见到李钰,她只觉得心底好不容易长好的疤,又重新被人血淋淋地撕开,重新变得血肉模糊,是而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当初究竟是有多蠢。


    如果错一次是以生命为代价,那么,错过一次,便足以刻骨铭记。


    听着雨桐的感叹,她只觉痛极的心变得麻木:“真情假意从不会写在脸上。有时你瞧着越是真情,没准儿心里装的全是假意。”


    李钰对她有情?


    不,说再多的再恩爱缠绵说辞,不过是带着他的目的而已。


    **


    是夜,定国公府。


    裴衡回府时岑夫子已在园中摆好酒席。


    桌上有月饼,美食,美酒,院中有桂花香,天上有一轮圆月,正是过中秋的好时节。


    岑夫子奉上美酒,看着一桌子美食雀跃搓搓手,喉结滚动已是无比期待,提议道:“我早酿好了石榴酒,可要品一品?”


    裴衡瞧着酒色,忽的想到宫宴上摆放的石榴。


    垂眸之际,又想到太液池畔的两道声影,无声息地捏紧酒杯。


    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2)。


    最近当值时常听闻贵妃奢靡,因喜爱荔枝,高凉郡跋山涉水,劳民伤财将荔枝送入长安。


    可原来,贵妃钟爱的并非荔枝。


    原来,齐王连她喜爱为何,不喜爱为何都记得那般清楚。


    原来,竟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