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有佳季筱竹耳朵
32. 32
从小吃街回来，邱雯在校门口遇上了孟林姿，她背着书包从出租车上下来。
“林资学姐！”邱雯拉着姜迩一起往前跑。
孟林姿回头，看见邱雯笑呵呵地拉着她朋友往自己这边跑，冬天的冷风肆意妄为，她脸上已经染上了两团红晕，像挂着两颗红苹果。再仔细看，蒋斯旻和林致行跟在她们身后，搭着肩，闲着的那只手插在兜里，悠悠地在后面走着，全是熟人。
“你们刚从小吃街吃完饭回来吗？”孟林姿抬手看了下表，这个时间点，刚吃完饭的话是有点晚了。
邱雯开口解释：“今天没什么作业，我们就慢慢吃的，还去小吃街排队买了奶茶。”说着，邱雯拉开身子，指给孟林姿看，在蒋斯旻和谭云飞后面还跟着两个男生，每人手里都提着几杯奶茶。
后面几人走近，林致行熟络地和孟林姿打过招呼，蒋斯旻看了一眼孟林姿手里的东西，问她：“都办好了？”
孟林姿浅笑着点头，又看看邱雯，而后打开书包，从里面抽出两本杂志递给她：“难得你们今天作业少，这个你们一人一本，打发时间？”
姜迩低头看了一眼，是位著名记者在杂志上连载的手记，她对这些不感兴趣，笑眯眯地把两本书都推给邱雯收下，“谢谢学姐，这种陶冶情操的事儿就交给邱雯吧。”
这本杂志是最近的热销货，每周四在报刊亭上线，一出来就一抢而空，像邱雯这样平时没有正当理由出校门的，很难买到。
为了表示谢意，邱雯走到后面，从谭云飞手中取下自己的那杯奶茶递给孟林姿。这家的奶茶也很难买，她们排了许久的队，暂且可以聊表谢意。
“正好我想喝很久，一直没时间去排队，谢谢啦。”孟林姿知道，无缘无故送书给邱雯，她一定不好意思收下，便没有推拒她递来的奶茶，减少不必要的拉扯时间。
邱雯和姜迩走在后面和孟林姿聊天，蒋斯旻他们几个渐渐超过了她们，走到了前边去。邱雯低头无意扫过孟林姿手里的东西，像证件一样，很正式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刚才蒋斯旻那洞悉一切的口吻，再次提醒她，他和孟林姿很熟悉，他们之间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无端地，邱雯心里有些失落，心里嵌下道沟壑，走起路来一颗心上上下下。
那些因为蒋斯旻和孟林姿关系亲近而带来的落差情绪很快被杂志一扫而空。这是一篇纪实类的记者手稿，邱雯在课间看着胆战心惊，一颗心随着作者的回忆忐忑不安，身临其境。
胳膊忽地被人拍了一下，吓得邱雯一激灵，急忙合上书页，转头看去，周竟野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眉头皱得很深。
“你干嘛？”
周竟野凑到邱雯耳边，手拢成一个弧形放在前边隔音，与她耳语：“陈安夏看着不太好，一个人在操场坐着背单词，你去看看呗。”
周竟野很快就从小吃街跑回来踢球，回班的时候从操场边上走，隐约看见陈安夏坐在楼梯上哭鼻子，刚扔下篮球准备过去看看，远远就瞧见她站起身来要离开。他只好作罢，却又放心不下，只能回来找邱雯去看看。
“她在哪儿？”
“就校园超市斜对面那块儿，快去，明儿请你吃早餐。”
“好。”
邱雯立刻起身，想了一下，在书包里翻了几秒，没找到耳机，便找蒋斯旻借来他的耳机往外跑了。
“她干嘛去？”蒋斯旻回头问坐着发呆的周竟野。
周竟野两只手交叉撑在脑后靠着说：“替我安慰姑娘去。”
“你自己不会说话？”蒋斯旻微挑眉梢，轻描淡写扫他一眼，似是对他指使邱雯感到不满。
“…我说话有用就不会派她去了。”
蒋斯旻眉头皱得更深，对他的用词不满，沉声道：“邱雯不是你的奴仆，她具有独立的人格，用派这个字不对吧？”
周竟野觉得蒋斯旻简直是有毛病，什么时候了，他纠结的竟然是这个？
“是是是，我求她，求她去的行了吧？”
听到这，蒋斯旻眉头才舒展开来，“她也要学习的，以后少打扰她，这种情况除外。”
这句话把周竟野气笑了，邱雯爹妈都没讲过自己影响邱雯学习，他一个新来的倒是管上了。于是捻起邱雯桌上的杂志抖了一抖，“她的时间都在这上面了，我怕她看瞎了眼，让她出去放风来着。”
翟广鹏东西忘在教室，走到讲台上来找，就看叫周竟野手里拎着的那本杂志，那上面的名字让他平静已久的心再次痛苦起来，周竟野每拎着那本书抖一下，他的心就被刀刺一下。
翟广鹏走到周竟野身边，伸手拿过那本杂志，封面左下角赫然写着：纪念xxx的伟大冒险精神，向记者的职业精神致敬。
“邱雯的？”翟广鹏发出的声音都在颤抖，在蒋斯旻听来，以为他是怒不可遏，便开口说：“老师，这是我的书，放她桌上了。”
翟广鹏哼一声，明显不信，“叫她回来上我办公室”，拿着书离开了。
蒋斯旻咬牙指着周竟野，“待会儿你替她去。”
周竟野也不甘落气势，“去就去呗，诗朗诵而已。”
“……”
邱雯拿着耳机一路小跑到操场，在周竟野说的位置找到陈安夏的身影，还没走近，就听到她的哭声。邱雯从口袋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面巾纸，抽出来一张，坐在她身边递给她。
“你怎么来了？”陈安夏抹了把眼泪，接过那张面巾纸。
“因为有人很担心你。”
陈安夏眼珠子转了几圈，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又低下头不语。
“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邱雯低头凑近她，“不只是关心7班班长，我们关心陈安夏，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安夏看见邱雯凑在自己眼前的脑袋，她皮肤很好，即便是冷风吹着，也能看见她皮肤的细腻。光洁的额头莹润饱满，说话声音亮亮的，柔柔的，让人止不住觉得温暖，想要把心里话都和她说。
“最近我爸爸情况不好，但是他每天下午都会和我发消息报平安，今天却没发来消息。”
邱雯又递给她一张纸，陈安夏接过，擦了擦鼻子，继续说着：“我不敢…我不敢打电话过去，我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可是我担心，我担心他，我学不进去了邱雯…可是我不敢打电话…”
邱雯在一旁听着，整颗心都揪起来，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陈安夏的矛盾心理，如此无助的时刻，她一个人在操场上吹了很久的冷风。
邱雯的心抽痛，她心疼眼前这个女孩，她值得很好的一切。她聪明伶俐，懂事勤劳，可生活偏偏欺负她，欺负她，连一个电话不不敢打……
邱雯把蒋斯旻的耳机连上自己的手机，打开了通话软件，“或许叔叔只是睡着了，冬天觉多。你不介意的话，我陪着你，你的一切情绪，我都替你分担一半。”说着，邱雯拿着手里的耳机向陈安夏摊开掌心。
“谢谢你，邱雯。”陈安夏戴上一侧，给邱雯戴上另一侧。
电话拨通，响铃，迟迟没有接听。邱雯心里也没底，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自己这个外人尚且如此，更遑论陈安夏这个做女儿的，她又如何承受得了。
邱雯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应该表现得更坚强，给陈安夏勇气才对，于是牵起她的手，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我们再打一遍，或许真的睡着了。”
没等她们回拨，那边先回了电话过来。电话接通，是一个虚弱的中年男声：“喂？”
陈安夏激动着叫爸爸，对面听出来是自己女儿，堪堪笑出声：“爸爸睡着了，让你担心了。”
“……”
果然如邱雯所想，陈安夏爸爸下午米饭吃多了，躺在温暖的空调房里晕碳，昏昏沉睡了过去。
虚惊一场。
姜迩在教室没找到邱雯，眼看着就要上课，就叫上同桌一起去大厅接了水。
刚和同桌聊着天回到班门口，就看见邱雯和陈安夏戴着蒋斯旻的耳机，手牵着手从操场走过来。
她不知道陈安夏经过怎样的心理路程，直观看见的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忘记了她们每天晚自习前约定俗成的一起接水的事，转而牵着其他女孩的手，还和别人分享蒋斯旻的耳机。
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男孩的私有物，这样的亲密举动让姜迩心里喘不过气，大有想冲过去把她们拆散的举动，可那样她就输了。
她忘记了约定，说明她不在乎，可是自己现在冲过去吃醋，那就显得自己太在乎。
左想右想，气不过，姜迩也把手搭在同桌肩膀上，展了个笑，继续聊着刚才的话题从后门走进教室。
这副场景同样落在了对面邱雯和陈安夏的眼里。
陈安夏小声说了句：“耽误你们接水了。”她知道的，邱雯和姜迩一直都是成双入对地行动，无论是接水还是上厕所，又或者是一起出去做课间操，所以自己一直没有找她一起行动，偶尔周竟野会和自己一起，路上可以讨论一下题目，倒也不赖。
邱雯拍拍陈安夏胳膊，说没关系的，接水而已，第一节课下了也可以去。回到座位，把耳机还给蒋斯旻，邱雯转过头去看斜后方的姜迩，正神采奕奕地和周围几个女同学侃天侃地，不亦乐乎。她心里也不舒服起来，刚才在门口那一幕，她确定姜迩是看见了自己的，但是姜迩却脑袋一扭，直接进门去了，自己想和她打招呼也没打成。
而姜迩，似乎一点没被刚才的事情影响，仍在位置上欢脱地和周围人交际。
邱雯忽然想起自己和姜迩的第一次交流。那是高一刚开学，她来班上晚了，翟广鹏让她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然后叫她自己选一个位置坐下。
她是最后一个进班的，好位置几乎已经被挑光，只剩下最后一排的视线盲区和第一排的大片位置，偶尔有几个同学旁边是空起来的，但邱雯想着上了高中，很多人是宁愿单人单桌的，自己贸然坐过去别人或许不乐意，便打算在第一排挑个相对视野好的位置坐着，
姜迩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场的。
她听见一声响亮的“邱雯”，抬眼看下去，是一个穿着黑白条纹衫的女孩，笑起来眉飞色舞，张扬又漂亮。皮肤白净细腻，头发松松垮垮挽成一个低丸子头，眼睛亮锃锃地盯着她，朝她挥手，“坐我这儿！”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姜迩的热情超乎邱雯的想象，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自来熟，刚认识一天就开始互加好友，询问你的生日，拉着你一起去探索校外的美食……
是很美好的开始，两人从没吵过架，偶尔意见不和，姜迩也总是第一时间跑来自省，说我们不要冷战，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邱雯正忧伤着，蒋斯旻冷不丁发来一个消息，准确地说是噩耗：“你杂志被收了，老翟叫你上楼一趟。”
盯着手机上的文字，邱雯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水逆，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天产生，她从没觉得如此无力过。
对话框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却迟迟没见消息过来，蒋斯旻回头看，女生的脸色阴沉沉的。
蒋斯旻眉头一皱，她什么时候这么悲观过了？便开口安慰她：“别怕，我和周竟野陪你一起上去。”
闻言，周竟野大有做坏事东窗事发的心虚，也开口：“对，我们陪你。”
邱雯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我被抓，你们干嘛陪我？”
蒋斯旻盯周竟野一眼，后者一时什么都说了，主动承认有自己的责任。
邱雯轻轻哦了一声，趴在桌上叹气。
周竟野拍拍她的背，“别叹气呀小战士，不就是诗朗诵吗，我替你。”
快上课了，两个人一直盯着自己也不是办法，邱雯从桌上抬起头来，简明扼要地说道：“我没被打垮，我只是现在心情不好，你们别和我说话，不然我会忍不住迁怒你们。”眼见两人都有开口的趋势，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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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忙伸出手止住，“别问了别问了，让我静静。”
蒋斯旻转身回去，拿起手机给姜迩发消息：“邱雯怎么了？”
姜迩正在拿手机给邱雯修改备注，把备注从“邱雯雯”改成了“邱雯（高中同学）”，改完之后，心里舒畅不少，认为自己这才赢了一点面子回来。看见蒋斯旻的消息，又有点疑惑，她也看见自己了吗？她也觉得不舒服吗？
“不知道。”
晚自习下，邱雯要去办公室，陈安夏主动提出给她接水，省得她从楼上下来就上课了。
“好呀，谢谢你安夏。”说完就拔腿往外走。
她以为蒋斯旻和周竟野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俩人真跟在自己后面了。
“你们两个跟着上去，确定老翟不会更火大？”
“火大好啊，正好我好奇，听以前的学长说，老翟以前脾气贼爆，我还没见识过。”周竟野说起来还有点期待。
邱雯白他一眼，“你这么说我更害怕了，一会儿还得劳烦你给我分担火力了。”
“小意思，放轻松。”
三人在楼梯口碰见了周净秋，7班高一的政治老师，周竟野和邱雯都认识。
“邱雯！”
周净秋惊喜地发现了邱雯，朝她招手。
熟悉又久远的声音，邱雯循声看去，周净秋穿着一身卡其色长大衣，手里抱着个备课本，亭亭玉立，在一旁等电梯。
邱雯以为今天一天都要以糟心事结尾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周净秋。
听姜迩说，她被调去教高三毕业班了，不在一栋教学楼，她们很少遇见。看见周净秋的瞬间，邱雯双眼一下明亮起来，跑过去和她打招呼。
两个男生也跟着她走过去，周竟野喊了声周老师好。周净秋看着后面两个身形挺立，面容冷俊的男孩子，笑着逗邱雯：“出行还带着保镖呢？”
邱雯笑着说不是，又和周净秋介绍蒋斯旻，说是这学期转过来的。周净秋认真看了一下两个男生，又问邱雯旁边那位呢？
周竟野一下就不乐意了，“周老师，我就是7班的，你第一次上课还说我们是家门来着！”
“哈哈哈”周净秋捂嘴笑起来，眼睛弯成半月牙，里面仿佛盛着温柔的湖水，“逗你玩儿，你长这么好看，老师怎么会忘记？”
不一会儿，电梯到一层，周净秋走进去，邱雯准备招手和她告别。周净秋却没有走，手按着电梯开门按钮，“进来吧，没有我你们也会坐电梯，装什么呢？”
有老师带着，三人毫无负担地钻进电梯。邱雯觉得今天杂志被收似乎还不赖，至少让她遇见了周净秋。
蒋斯旻看着电梯反光镜里傻笑的邱雯，心道她怎么阴一阵晴一阵的？
周净秋在三楼下了电梯，三人独自乘坐电梯到达五楼。蒋斯旻走在前面敲开了门，周竟野垫后，把邱雯夹在中间，跟汉堡包似的。
翟广鹏正翻看着那本杂志，面前的烟灰盒盛满了一盒新的烟灰，他手里还夹着一支点燃的烟。听见声响，抬头看，邱雯被两个男生围在中间走，没忍住轻笑：“害怕我吃了你？还带俩保镖。”
邱雯在翟广鹏桌前站定，摇摇头说不是的，而后熟稔地拿过那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准备开始读书。
翟广鹏却倾身把那本杂志拿回来，瞥她一眼：“你倒是熟悉流程。”
周竟野在旁边偷笑，蒋斯旻手从后面放过去掐了他一下，这才止住了笑。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读书吗？”翟广鹏杵灭了手头那半竿烟，身子朝前立起来。
邱雯还以为他是问这次为什么叫自己来，张口就答：“虽然这次我不是在课上看书被您抓了，但今天我的确准备在课上看。您可能是未雨绸缪吧。”
长久的沉寂，翟广鹏指了指自己工位隔板上贴的照片，三人顺着他的手看去，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他和以前学生的合照。
邱雯之前看过，这次再看，发现有点奇怪，其中有个女学生很眼熟。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在脑海盘桓，邱雯不敢往那个方向猜，只抬头悄悄去看翟广鹏的神色。
翟广鹏摊开那本杂志，翻到其中某一页，一张黑白大头照展露在三人眼前，是那个死于暗访的女记者，和翟广鹏工位上照片里那个女学生有几分相似。
邱雯定睛去看那张照片下的题注，女记者姓翟。
“我一直不让你看课外书，不为别的，就想看看你的毅力。”翟广鹏说着，顿了几秒又说：“目前看来还不错，可是邱雯，你太理想主义，我希望你明白，你如果真的踏足这个行业，你会面对很多社会的阴暗面。”
他手指了指杂志内页，声音紧绷：“这样的后果，你能承担，你的家长能承担吗？”
邱雯心里泪如雨下，一瞬间，她看见了翟广鹏坚毅外壳下那颗苍老脆弱的心。她想安慰翟广鹏，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现在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换了个话题：“翟老师，记者也有很多类型，我也不是一定要做记者。我只是觉得，如果因为一个两个个例，就让所有人对这个行业望而却步的话，那这个行业又该如何继续？”
翟广鹏看着邱雯沉默许久，开口：“行了，我说不过你。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包括你们”翟广鹏看着他们三个，“上了大学，就是半只脚踏入社会了，你们要有一颗强心脏，当发现这个社会不如你们想象中美好的时候，仍然有坦然面对生活的勇气。”
“你们啊，在乌托邦待久了，学校和家庭把你们保护得太好了，别出去之后觉得落差太大受不了…”
“行了，出去吧，以后你看书我也不抓你了，但是切记，老师在讲课的时候不许看。”
翟广鹏把他们三个追出去，又给自己点燃一支烟，看着隔板上的照片，眼里有泪光闪烁。
“这烟熏人。”
他把身后窗户推开，让外面的冷气进来，覆盖自己发热的眼眶。
“林资学姐！”邱雯拉着姜迩一起往前跑。
孟林姿回头，看见邱雯笑呵呵地拉着她朋友往自己这边跑，冬天的冷风肆意妄为，她脸上已经染上了两团红晕，像挂着两颗红苹果。再仔细看，蒋斯旻和林致行跟在她们身后，搭着肩，闲着的那只手插在兜里，悠悠地在后面走着，全是熟人。
“你们刚从小吃街吃完饭回来吗？”孟林姿抬手看了下表，这个时间点，刚吃完饭的话是有点晚了。
邱雯开口解释：“今天没什么作业，我们就慢慢吃的，还去小吃街排队买了奶茶。”说着，邱雯拉开身子，指给孟林姿看，在蒋斯旻和谭云飞后面还跟着两个男生，每人手里都提着几杯奶茶。
后面几人走近，林致行熟络地和孟林姿打过招呼，蒋斯旻看了一眼孟林姿手里的东西，问她：“都办好了？”
孟林姿浅笑着点头，又看看邱雯，而后打开书包，从里面抽出两本杂志递给她：“难得你们今天作业少，这个你们一人一本，打发时间？”
姜迩低头看了一眼，是位著名记者在杂志上连载的手记，她对这些不感兴趣，笑眯眯地把两本书都推给邱雯收下，“谢谢学姐，这种陶冶情操的事儿就交给邱雯吧。”
这本杂志是最近的热销货，每周四在报刊亭上线，一出来就一抢而空，像邱雯这样平时没有正当理由出校门的，很难买到。
为了表示谢意，邱雯走到后面，从谭云飞手中取下自己的那杯奶茶递给孟林姿。这家的奶茶也很难买，她们排了许久的队，暂且可以聊表谢意。
“正好我想喝很久，一直没时间去排队，谢谢啦。”孟林姿知道，无缘无故送书给邱雯，她一定不好意思收下，便没有推拒她递来的奶茶，减少不必要的拉扯时间。
邱雯和姜迩走在后面和孟林姿聊天，蒋斯旻他们几个渐渐超过了她们，走到了前边去。邱雯低头无意扫过孟林姿手里的东西，像证件一样，很正式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刚才蒋斯旻那洞悉一切的口吻，再次提醒她，他和孟林姿很熟悉，他们之间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无端地，邱雯心里有些失落，心里嵌下道沟壑，走起路来一颗心上上下下。
那些因为蒋斯旻和孟林姿关系亲近而带来的落差情绪很快被杂志一扫而空。这是一篇纪实类的记者手稿，邱雯在课间看着胆战心惊，一颗心随着作者的回忆忐忑不安，身临其境。
胳膊忽地被人拍了一下，吓得邱雯一激灵，急忙合上书页，转头看去，周竟野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眉头皱得很深。
“你干嘛？”
周竟野凑到邱雯耳边，手拢成一个弧形放在前边隔音，与她耳语：“陈安夏看着不太好，一个人在操场坐着背单词，你去看看呗。”
周竟野很快就从小吃街跑回来踢球，回班的时候从操场边上走，隐约看见陈安夏坐在楼梯上哭鼻子，刚扔下篮球准备过去看看，远远就瞧见她站起身来要离开。他只好作罢，却又放心不下，只能回来找邱雯去看看。
“她在哪儿？”
“就校园超市斜对面那块儿，快去，明儿请你吃早餐。”
“好。”
邱雯立刻起身，想了一下，在书包里翻了几秒，没找到耳机，便找蒋斯旻借来他的耳机往外跑了。
“她干嘛去？”蒋斯旻回头问坐着发呆的周竟野。
周竟野两只手交叉撑在脑后靠着说：“替我安慰姑娘去。”
“你自己不会说话？”蒋斯旻微挑眉梢，轻描淡写扫他一眼，似是对他指使邱雯感到不满。
“…我说话有用就不会派她去了。”
蒋斯旻眉头皱得更深，对他的用词不满，沉声道：“邱雯不是你的奴仆，她具有独立的人格，用派这个字不对吧？”
周竟野觉得蒋斯旻简直是有毛病，什么时候了，他纠结的竟然是这个？
“是是是，我求她，求她去的行了吧？”
听到这，蒋斯旻眉头才舒展开来，“她也要学习的，以后少打扰她，这种情况除外。”
这句话把周竟野气笑了，邱雯爹妈都没讲过自己影响邱雯学习，他一个新来的倒是管上了。于是捻起邱雯桌上的杂志抖了一抖，“她的时间都在这上面了，我怕她看瞎了眼，让她出去放风来着。”
翟广鹏东西忘在教室，走到讲台上来找，就看叫周竟野手里拎着的那本杂志，那上面的名字让他平静已久的心再次痛苦起来，周竟野每拎着那本书抖一下，他的心就被刀刺一下。
翟广鹏走到周竟野身边，伸手拿过那本杂志，封面左下角赫然写着：纪念xxx的伟大冒险精神，向记者的职业精神致敬。
“邱雯的？”翟广鹏发出的声音都在颤抖，在蒋斯旻听来，以为他是怒不可遏，便开口说：“老师，这是我的书，放她桌上了。”
翟广鹏哼一声，明显不信，“叫她回来上我办公室”，拿着书离开了。
蒋斯旻咬牙指着周竟野，“待会儿你替她去。”
周竟野也不甘落气势，“去就去呗，诗朗诵而已。”
“……”
邱雯拿着耳机一路小跑到操场，在周竟野说的位置找到陈安夏的身影，还没走近，就听到她的哭声。邱雯从口袋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面巾纸，抽出来一张，坐在她身边递给她。
“你怎么来了？”陈安夏抹了把眼泪，接过那张面巾纸。
“因为有人很担心你。”
陈安夏眼珠子转了几圈，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又低下头不语。
“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邱雯低头凑近她，“不只是关心7班班长，我们关心陈安夏，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安夏看见邱雯凑在自己眼前的脑袋，她皮肤很好，即便是冷风吹着，也能看见她皮肤的细腻。光洁的额头莹润饱满，说话声音亮亮的，柔柔的，让人止不住觉得温暖，想要把心里话都和她说。
“最近我爸爸情况不好，但是他每天下午都会和我发消息报平安，今天却没发来消息。”
邱雯又递给她一张纸，陈安夏接过，擦了擦鼻子，继续说着：“我不敢…我不敢打电话过去，我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可是我担心，我担心他，我学不进去了邱雯…可是我不敢打电话…”
邱雯在一旁听着，整颗心都揪起来，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陈安夏的矛盾心理，如此无助的时刻，她一个人在操场上吹了很久的冷风。
邱雯的心抽痛，她心疼眼前这个女孩，她值得很好的一切。她聪明伶俐，懂事勤劳，可生活偏偏欺负她，欺负她，连一个电话不不敢打……
邱雯把蒋斯旻的耳机连上自己的手机，打开了通话软件，“或许叔叔只是睡着了，冬天觉多。你不介意的话，我陪着你，你的一切情绪，我都替你分担一半。”说着，邱雯拿着手里的耳机向陈安夏摊开掌心。
“谢谢你，邱雯。”陈安夏戴上一侧，给邱雯戴上另一侧。
电话拨通，响铃，迟迟没有接听。邱雯心里也没底，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自己这个外人尚且如此，更遑论陈安夏这个做女儿的，她又如何承受得了。
邱雯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应该表现得更坚强，给陈安夏勇气才对，于是牵起她的手，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我们再打一遍，或许真的睡着了。”
没等她们回拨，那边先回了电话过来。电话接通，是一个虚弱的中年男声：“喂？”
陈安夏激动着叫爸爸，对面听出来是自己女儿，堪堪笑出声：“爸爸睡着了，让你担心了。”
“……”
果然如邱雯所想，陈安夏爸爸下午米饭吃多了，躺在温暖的空调房里晕碳，昏昏沉睡了过去。
虚惊一场。
姜迩在教室没找到邱雯，眼看着就要上课，就叫上同桌一起去大厅接了水。
刚和同桌聊着天回到班门口，就看见邱雯和陈安夏戴着蒋斯旻的耳机，手牵着手从操场走过来。
她不知道陈安夏经过怎样的心理路程，直观看见的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忘记了她们每天晚自习前约定俗成的一起接水的事，转而牵着其他女孩的手，还和别人分享蒋斯旻的耳机。
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男孩的私有物，这样的亲密举动让姜迩心里喘不过气，大有想冲过去把她们拆散的举动，可那样她就输了。
她忘记了约定，说明她不在乎，可是自己现在冲过去吃醋，那就显得自己太在乎。
左想右想，气不过，姜迩也把手搭在同桌肩膀上，展了个笑，继续聊着刚才的话题从后门走进教室。
这副场景同样落在了对面邱雯和陈安夏的眼里。
陈安夏小声说了句：“耽误你们接水了。”她知道的，邱雯和姜迩一直都是成双入对地行动，无论是接水还是上厕所，又或者是一起出去做课间操，所以自己一直没有找她一起行动，偶尔周竟野会和自己一起，路上可以讨论一下题目，倒也不赖。
邱雯拍拍陈安夏胳膊，说没关系的，接水而已，第一节课下了也可以去。回到座位，把耳机还给蒋斯旻，邱雯转过头去看斜后方的姜迩，正神采奕奕地和周围几个女同学侃天侃地，不亦乐乎。她心里也不舒服起来，刚才在门口那一幕，她确定姜迩是看见了自己的，但是姜迩却脑袋一扭，直接进门去了，自己想和她打招呼也没打成。
而姜迩，似乎一点没被刚才的事情影响，仍在位置上欢脱地和周围人交际。
邱雯忽然想起自己和姜迩的第一次交流。那是高一刚开学，她来班上晚了，翟广鹏让她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然后叫她自己选一个位置坐下。
她是最后一个进班的，好位置几乎已经被挑光，只剩下最后一排的视线盲区和第一排的大片位置，偶尔有几个同学旁边是空起来的，但邱雯想着上了高中，很多人是宁愿单人单桌的，自己贸然坐过去别人或许不乐意，便打算在第一排挑个相对视野好的位置坐着，
姜迩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场的。
她听见一声响亮的“邱雯”，抬眼看下去，是一个穿着黑白条纹衫的女孩，笑起来眉飞色舞，张扬又漂亮。皮肤白净细腻，头发松松垮垮挽成一个低丸子头，眼睛亮锃锃地盯着她，朝她挥手，“坐我这儿！”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姜迩的热情超乎邱雯的想象，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自来熟，刚认识一天就开始互加好友，询问你的生日，拉着你一起去探索校外的美食……
是很美好的开始，两人从没吵过架，偶尔意见不和，姜迩也总是第一时间跑来自省，说我们不要冷战，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邱雯正忧伤着，蒋斯旻冷不丁发来一个消息，准确地说是噩耗：“你杂志被收了，老翟叫你上楼一趟。”
盯着手机上的文字，邱雯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水逆，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天产生，她从没觉得如此无力过。
对话框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却迟迟没见消息过来，蒋斯旻回头看，女生的脸色阴沉沉的。
蒋斯旻眉头一皱，她什么时候这么悲观过了？便开口安慰她：“别怕，我和周竟野陪你一起上去。”
闻言，周竟野大有做坏事东窗事发的心虚，也开口：“对，我们陪你。”
邱雯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我被抓，你们干嘛陪我？”
蒋斯旻盯周竟野一眼，后者一时什么都说了，主动承认有自己的责任。
邱雯轻轻哦了一声，趴在桌上叹气。
周竟野拍拍她的背，“别叹气呀小战士，不就是诗朗诵吗，我替你。”
快上课了，两个人一直盯着自己也不是办法，邱雯从桌上抬起头来，简明扼要地说道：“我没被打垮，我只是现在心情不好，你们别和我说话，不然我会忍不住迁怒你们。”眼见两人都有开口的趋势，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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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忙伸出手止住，“别问了别问了，让我静静。”
蒋斯旻转身回去，拿起手机给姜迩发消息：“邱雯怎么了？”
姜迩正在拿手机给邱雯修改备注，把备注从“邱雯雯”改成了“邱雯（高中同学）”，改完之后，心里舒畅不少，认为自己这才赢了一点面子回来。看见蒋斯旻的消息，又有点疑惑，她也看见自己了吗？她也觉得不舒服吗？
“不知道。”
晚自习下，邱雯要去办公室，陈安夏主动提出给她接水，省得她从楼上下来就上课了。
“好呀，谢谢你安夏。”说完就拔腿往外走。
她以为蒋斯旻和周竟野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俩人真跟在自己后面了。
“你们两个跟着上去，确定老翟不会更火大？”
“火大好啊，正好我好奇，听以前的学长说，老翟以前脾气贼爆，我还没见识过。”周竟野说起来还有点期待。
邱雯白他一眼，“你这么说我更害怕了，一会儿还得劳烦你给我分担火力了。”
“小意思，放轻松。”
三人在楼梯口碰见了周净秋，7班高一的政治老师，周竟野和邱雯都认识。
“邱雯！”
周净秋惊喜地发现了邱雯，朝她招手。
熟悉又久远的声音，邱雯循声看去，周净秋穿着一身卡其色长大衣，手里抱着个备课本，亭亭玉立，在一旁等电梯。
邱雯以为今天一天都要以糟心事结尾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周净秋。
听姜迩说，她被调去教高三毕业班了，不在一栋教学楼，她们很少遇见。看见周净秋的瞬间，邱雯双眼一下明亮起来，跑过去和她打招呼。
两个男生也跟着她走过去，周竟野喊了声周老师好。周净秋看着后面两个身形挺立，面容冷俊的男孩子，笑着逗邱雯：“出行还带着保镖呢？”
邱雯笑着说不是，又和周净秋介绍蒋斯旻，说是这学期转过来的。周净秋认真看了一下两个男生，又问邱雯旁边那位呢？
周竟野一下就不乐意了，“周老师，我就是7班的，你第一次上课还说我们是家门来着！”
“哈哈哈”周净秋捂嘴笑起来，眼睛弯成半月牙，里面仿佛盛着温柔的湖水，“逗你玩儿，你长这么好看，老师怎么会忘记？”
不一会儿，电梯到一层，周净秋走进去，邱雯准备招手和她告别。周净秋却没有走，手按着电梯开门按钮，“进来吧，没有我你们也会坐电梯，装什么呢？”
有老师带着，三人毫无负担地钻进电梯。邱雯觉得今天杂志被收似乎还不赖，至少让她遇见了周净秋。
蒋斯旻看着电梯反光镜里傻笑的邱雯，心道她怎么阴一阵晴一阵的？
周净秋在三楼下了电梯，三人独自乘坐电梯到达五楼。蒋斯旻走在前面敲开了门，周竟野垫后，把邱雯夹在中间，跟汉堡包似的。
翟广鹏正翻看着那本杂志，面前的烟灰盒盛满了一盒新的烟灰，他手里还夹着一支点燃的烟。听见声响，抬头看，邱雯被两个男生围在中间走，没忍住轻笑：“害怕我吃了你？还带俩保镖。”
邱雯在翟广鹏桌前站定，摇摇头说不是的，而后熟稔地拿过那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准备开始读书。
翟广鹏却倾身把那本杂志拿回来，瞥她一眼：“你倒是熟悉流程。”
周竟野在旁边偷笑，蒋斯旻手从后面放过去掐了他一下，这才止住了笑。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读书吗？”翟广鹏杵灭了手头那半竿烟，身子朝前立起来。
邱雯还以为他是问这次为什么叫自己来，张口就答：“虽然这次我不是在课上看书被您抓了，但今天我的确准备在课上看。您可能是未雨绸缪吧。”
长久的沉寂，翟广鹏指了指自己工位隔板上贴的照片，三人顺着他的手看去，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他和以前学生的合照。
邱雯之前看过，这次再看，发现有点奇怪，其中有个女学生很眼熟。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在脑海盘桓，邱雯不敢往那个方向猜，只抬头悄悄去看翟广鹏的神色。
翟广鹏摊开那本杂志，翻到其中某一页，一张黑白大头照展露在三人眼前，是那个死于暗访的女记者，和翟广鹏工位上照片里那个女学生有几分相似。
邱雯定睛去看那张照片下的题注，女记者姓翟。
“我一直不让你看课外书，不为别的，就想看看你的毅力。”翟广鹏说着，顿了几秒又说：“目前看来还不错，可是邱雯，你太理想主义，我希望你明白，你如果真的踏足这个行业，你会面对很多社会的阴暗面。”
他手指了指杂志内页，声音紧绷：“这样的后果，你能承担，你的家长能承担吗？”
邱雯心里泪如雨下，一瞬间，她看见了翟广鹏坚毅外壳下那颗苍老脆弱的心。她想安慰翟广鹏，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现在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换了个话题：“翟老师，记者也有很多类型，我也不是一定要做记者。我只是觉得，如果因为一个两个个例，就让所有人对这个行业望而却步的话，那这个行业又该如何继续？”
翟广鹏看着邱雯沉默许久，开口：“行了，我说不过你。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包括你们”翟广鹏看着他们三个，“上了大学，就是半只脚踏入社会了，你们要有一颗强心脏，当发现这个社会不如你们想象中美好的时候，仍然有坦然面对生活的勇气。”
“你们啊，在乌托邦待久了，学校和家庭把你们保护得太好了，别出去之后觉得落差太大受不了…”
“行了，出去吧，以后你看书我也不抓你了，但是切记，老师在讲课的时候不许看。”
翟广鹏把他们三个追出去，又给自己点燃一支烟，看着隔板上的照片，眼里有泪光闪烁。
“这烟熏人。”
他把身后窗户推开，让外面的冷气进来，覆盖自己发热的眼眶。